第七十八章:硬化的外皮
老张传来的消息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坠在陈实心底。
“暮光会”的爪牙并未远离,就在几十公里外的山谷里窥伺。那个扭曲的“萌芽齿轮”标记,无声地宣告着敌人的耐心和未死的野心。他们想干什么?观察蚀生兽的实战表现?回收失控的实验体?还是……为下一场“播种”踩点?
无论哪一种,对望岳村而言都意味着致命的威胁。
短暂的“蛰伏”结束了。敌人已经将这里标记为需要重点“关注”的目标。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再是试探性的骚扰,而是更直接、更危险的碰撞。
陈实将这个消息在联防队核心会议上进行了通报。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张。队员们听完,脸上都没有太多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到骨子里的凝重。恐惧已经被连日来的高压和牺牲磨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疲惫、愤怒和“果然如此”的认命感。
“怕也没用。”刘老栓吧嗒着早已熄灭的烟袋,声音像砂纸摩擦,“狼惦记上了羊圈,要么把狼打死,要么被狼吃光。没第三条路。”
“那就打。”石头的手臂还吊着,眼神却凶狠得像受伤的幼狼,“铁柱不能白死,队长……队长也不能白丢。”
赵小峰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我的无人机可以扩大监控范围,那个山谷……只要他们敢露头,我就能发现!”
陈实看着他们,这些原本只是普通村民、猎户、保安、学生的面孔,如今被硝烟、鲜血和沉重的责任烙上了相似的印记——坚硬的、沉默的、如同被反复捶打后淬火的生铁。
“打,是肯定要打。”陈实的声音在简陋的会议室里回荡,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但怎么打?冲出去,钻进山里跟他们捉迷藏?我们人手不够,地形也不熟,那是送死。”
他走到手绘的、已经布满标记和线条的防御地图前:“我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脚下这块地。我们熟悉它,每一道山梁,每一条水沟,每一片林子。敌人要来,就得钻进我们的地盘。”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出去找他们,而是把我们的地盘,变成他们的坟场。”他用炭笔重重地在村子外围几个关键节点画上圈,“从现在起,所有防御工事升级。王队长以前规划的几处备用阵地,全部启用。刘老栓,你带人,把陷阱和预警线向外再推五百米,不需要致命,但要能迟滞、能报警、能制造混乱。”
刘老栓点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老猎人算计猎物时的精光:“明白。陷坑里加粪水石灰,树上的‘吊雷’换成碎瓷片和锈钉子,声响要更大。”
“赵小峰,”陈实看向年轻人,“无人机重点监控东南山谷方向和蚀生兽活动区域。另外,我需要你改造两架无人机,加装简易的发烟装置和……强噪音发生器。关键时候,用来干扰视线和制造恐慌。”
赵小峰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我试试!仓库里还有些材料!”
“石头,你和几位副队长,负责带人加固所有工事。沙袋不够就用土坯,木材不够就去拆村里废弃的老屋。关键路口和制高点,要能扛住冲击,形成交叉火力网。训练不能停,尤其是夜间的紧急集合和防御位置切换,要练到闭着眼都能摸到。”
“是!”石头和几个副队长齐声应道。
“至于我,”陈实放下炭笔,目光扫过众人,“我会想办法,搞清楚‘园丁’那些人到底想干什么,以及……王队长的下落。”
他没有详细说“办法”是什么,但队员们似乎都默认了他有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渠道和能力。这种默认里,有信任,也有一种面对超常事物时本能的敬畏。
会议结束,望岳村这部战争机器再次轰鸣起来,但这一次,运转得更加沉默、更加高效、也更加……残酷。
接下来的几天,村子几乎变成了一个大工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夯土的闷响、锯木的嘶啦声从早到晚不绝于耳。男人们挥舞着铁锹和斧头,女人们编织着加固工事用的藤网,连半大的孩子都帮忙搬运小块的石头。没有人抱怨劳累,每个人都知道,多垒一块砖,多挖一锹土,可能就在关键时刻救自己或家人一命。
防御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扩张、加厚。一道道粗糙但结实的土坯矮墙沿着山势延伸,连接起一个个加固过的岩石掩体。陷坑挖得更深更隐蔽,表面覆以草皮和落叶。原本简单的绊索预警线,被刘老栓设计成了连环套索和触发式响铃的组合,牵一发而动全身。
赵小峰几乎住在了他的“工作室”(原村委仓库的一角)。他拆解了备用零件,从老旧的收音机和警报器里淘换出有用的元件,在陈实的远程技术指导下(老张提供了一些非敏感性的民用改装思路),成功给两架较大的无人机加装了可以遥控释放彩色烟雾的罐子和能发出高频刺耳噪音的简易扬声器。虽然简陋,但在山林环境中,足以起到意想不到的干扰效果。
陈实自己,则投入了更密集、更严苛的自我训练和对周边信号的监控。
白天,他带领联防队进行高强度的防御演练和实战对抗。他设计出各种可能遭遇的袭击场景——蚀生兽正面强攻、夜间渗透、多方向骚扰、甚至模拟“暮光会”人员引导攻击等等。演练中,他冷酷得不近人情,一个动作不到位,一个配合失误,都会引来严厉的斥责和加倍训练。队员们起初有些怨言,但很快,他们发现这种严酷的训练在真正面对危险时,能救命。
夜晚,他则独自登上山梁,进行精神层面的“负重”练习。他不再满足于被动接收信号,而是尝试更复杂的操作:比如,同时锁定蚀生兽和东南山谷方向的“空白区”,对比两者信号的差异;比如,尝试将自身的“信号”压缩成极细的“线”,定向投射向某个特定方向,测试感知的极限距离和精度;又比如,模拟不同的情绪状态,观察对信号释放强度和性质的影响。
这些练习极其耗费心神,每次都让他精疲力尽,头痛欲裂,有时甚至会引发短暂的耳鸣和幻视(看到闪烁的古老符文或扭曲的生物影子)。但他能感觉到进步——对信号的操控越来越精细,感知的范围和清晰度在缓慢提升,对自身状态影响的预判也更准确。手臂上的纹路似乎也在这种高频使用中发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颜色变得更深邃,纹理偶尔会在月光下流转过一丝极淡的、非自然的光泽。
代价是巨大的疲惫和日益加深的孤独。他仿佛行走在一条无人理解的窄桥上,桥下是名为“非人”的黑暗深渊。林秀偶尔送来的温热饭菜和欲言又止的关切,刘老栓沉默却可靠的陪伴,赵小峰眼中日益增长的依赖和崇拜,是这座桥上仅有的、微弱却真实的灯火,支撑着他没有彻底滑向冰冷的另一侧。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陈实在山梁上练习时,忽然捕捉到东南山谷方向那片“空白区”的边缘,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自然的扰动。
就像平静的水面被一颗几乎看不见的小石子打破。
扰动转瞬即逝,但他的感知已经牢牢锁定。
那不是蚀生兽的信号,也不是自然的风吹草动。那是一种……刻意的收敛,然后瞬间的释放,再迅速归于寂静。像是有人在那个区域进行着某种需要隐蔽的、短促的活动,比如——测试通讯设备?或者,释放某种信号?
几乎在同时,西北山林中,那两只蚀生兽的信号也出现了异常的活跃。它们原本相对固定的活动路径被打乱,开始朝着某个方向(并非直接指向望岳村,而是略偏东南)快速移动了一段距离,然后又停下,显得焦躁不安。
陈实心中一凛。
联系。
“暮光会”的人,在尝试联系或引导那些蚀生兽!
他们果然没有放弃这些“生物兵器”!而且,他们很可能掌握着某种控制或影响蚀生兽的方法!
这个发现让陈实后背渗出冷汗。如果“暮光会”能有效引导甚至指挥蚀生兽,那么望岳村面临的将不再是野兽的本能袭击,而是有组织、有战术的“生物部队”攻击!
他立刻将这个发现报告给老张。
老张的回复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情况危急。我们正在全力破译从‘苗圃’获取的数据,寻找可能的控制频段或指令模式。但需要时间。山风,你们必须做好最坏准备——蚀生兽可能被有组织地用于下一次攻击。另外,‘巡林者’监测到,东南山谷方向的营地有扩大迹象,疑似有新的物资和人员进入。”
敌人正在集结,正在准备。
望岳村刚刚开始硬化的外皮,即将迎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有计划的锤击。
陈实结束通讯,望向东南方向那片被夜色和山峦遮蔽的未知山谷。星光暗淡,群山如沉默的巨兽。
他能感觉到,那无形的绞索正在收紧。
但望岳村,也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惊慌失措、只能被动挨打的村庄了。
它的肌肉或许还不够强壮,它的爪牙或许还不够锋利,但它有了硬化的外皮,有了警惕的眼睛,有了宁死也不后退的骨头。
下一场风雨到来时,是这硬化的外壳被击碎,还是能将袭来的毒牙崩断?
答案,即将在血与火中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