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余波与暗涌

第七十七章：余波与暗涌

西南羊圈的骚动，终究没能瞒过整个望岳村。

后半夜的枪声、兽吼、爆炸般的撞击声，还有那刺破夜空的照明弹，像投入平静池塘的巨石，将好不容易才被林秀和老支书安抚下去的恐慌，重新激荡起来，而且比之前更加汹涌。

天还没亮，村委大院门口就聚集了不少面色惶惶的村民。他们不敢大声议论，只是互相交换着惊恐的眼神，压低声音询问着：“昨晚……昨晚是啥动静？”“是不是那东西……进村了？”“王顾问他们……没事吧？”

林秀一大早就被吵醒，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强打精神走出院子，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乡亲们，别慌！昨晚是有东西摸到外围羊圈，已经被王顾问和联防队打跑了！没人受伤，牲口也没事！大家该干嘛干嘛，提高警惕就行！”

“打跑了？真打跑了？”有人不信，“那吼声……跟打雷似的，真是人能打跑的？”

“林支书，不是说那东西刀枪不入吗？咱们这几条枪……”

疑虑和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人心。林秀知道，光靠言语安抚已经不够了。她正待继续解释，陈实、刘老栓和赵小峰等人从村外回来了。

三人的模样有些狼狈。陈实脸色苍白，身上沾满泥土和草屑；刘老栓的猎装被刮破了几道口子；赵小峰则顶着一对黑眼圈，但眼神却异常亢奋。他们身后，老吴头佝偻着背，牵着他那几只吓坏了的山羊，惊魂未定。

看到正主出现，村民们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陈实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惧不安的脸。他知道，必须给村民一个交代，一个能让他们稍稍安心的“解释”。

“昨晚，确实有两头变异野兽摸到了老吴叔的羊圈。”陈实开口，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个头不小，样子也凶。但不是什么刀枪不入的妖怪。”

他顿了顿，继续用平实的语言描述（隐去了蚀生兽喷吐粘液和自己释放信号的细节）：“这些东西皮厚，力气大，但反应不算快。我们联防队提前有准备，利用地形和陷阱，把它们挡在了外面。赵小峰的无人机在天上照着眼睛，刘老栓带人在侧翼策应，打了它们一个措手不及。最后用强光和巨响把它们惊走了。”

他指了指老吴头牵着的羊：“大家看，羊都好好的。老吴叔也没事。这说明，这些东西没那么可怕，只要我们准备充分，联防队顶在前面，村子就安全。”

他的话半真半假，但逻辑清晰，指向明确——危险存在，但可控；联防队顶用，大家要相信。

刘老栓适时地补充，用他老猎人特有的、令人信服的笃定语气：“就是山里头不常见的凶兽，许是落鹰涧那边炸山惊出来的。皮是厚点，但咱们下的套子，放的冷枪，照样能让它们见血。昨晚那只撞树的，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来。”

赵小峰也鼓起勇气，举起手中的控制器屏幕，上面是无人机在高空拍摄的、蚀生兽退入山林的热成像画面：“看，它们跑了，不敢再来了！”

村民们看着完好无损的羊和人，听着这有板有眼的“战报”，又看到无人机屏幕上的“证据”，脸上的恐惧终于消退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将信将疑和后怕。他们或许不完全相信这些“凶兽”真的那么好对付，但至少，联防队真的挡住了它们，而且没人死伤。这比任何空洞的保证都更有力。

“王顾问，刘爷，小峰，辛苦你们了！” 有人带头喊道。

“对对，多亏了联防队！”

“咱们……咱们以后晚上都警醒点！”

人群渐渐散去，各自回家，但空气中那股紧绷的气息并未完全消散，只是从纯粹的恐慌，转变为一种更加复杂的、混合了依赖、担忧和同仇敌忾的情绪。

林秀松了口气，看向陈实，低声道：“王顾问，下次再有行动……能不能提前知会一声？也好让村里有个准备。”

陈实微微点头：“情况紧急，下次注意。” 他知道林秀的压力，但有些行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回到小院，陈实立刻联系了老张，将昨晚获取的新鲜样本（粘液和角质碎片）通过预留的隐秘线路，安排“巡林者”平台的无人家急速提取送检。同时，他也详细汇报了战斗过程，特别是蚀生兽表现出的战术配合迹象、对特定信号（他的印记）的强烈反应，以及最后退走时可能受到未知信号影响的猜测。

老张的回复来得很快，语气凝重：“样本已接收，分析优先级提到最高。你们提供的情报非常关键。‘园丁’对蚀生兽的控制，可能比我们预想的更深入一层，不仅仅是基因层面的驱动，可能还涉及基础的生物电信号指令植入或信息素引导。至于你自身的信号吸引效应……这很危险，山风。你能主动控制它，既是优势，也可能让你成为最醒目的靶子。‘园丁’如果掌握这种关联，他可能会尝试捕捉或干扰你。在没有弄清原理和做好充分防护前，谨慎使用。”

陈实明白老张的担忧。昨晚的尝试如同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引火自焚。但他也清楚，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任何非常规的手段都不能放弃，关键是如何驾驭风险。

“另外，”老张继续说道，“关于王大河和铁柱的下落……有个不太确定的消息。北沟地下溶洞系统的初步声呐探测，发现了一些人工开凿或改造的痕迹，非常古老，风格……与‘深根’遗迹有类似之处。而且，在其中一个分支洞穴的深处，检测到微弱的、非自然的电磁波动，以及……极其微量的、与你提供的蚀生兽粘液成分相似的物质。”

陈实心头一震：“你是说，那些蚀生兽可能把王队长他们拖进了……一个可能与‘深根’有关的古老地下空间？”

“只是猜测。那里的地质结构非常复杂，探测困难。应急小组已经抵达外围，但进入搜索需要时间，而且风险极高。我们会尽全力。”老张顿了顿，“山风，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无论结果如何，望岳村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园丁’在落鹰涧受挫，他要么会尝试回收或加强控制这些逃逸的蚀生兽，要么……会启动其他后备手段。雨林那边，我们的侦察也发现了新的活动迹象。”

结束通讯，陈实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线索越来越多，谜团越来越大，而敌人隐藏在更深更暗的迷雾之后。王大河生死未卜，铁柱牺牲，村子暴露在怪物的獠牙之下，自己身上还带着一个不知道是福是祸的“定时炸弹”……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空。晨光熹微，给村庄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轮廓，炊烟袅袅升起，鸡鸣犬吠依稀可闻。这片他发誓要守护的平凡烟火气，此刻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

接下来的两天，望岳村在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下度过。表面上，生活似乎恢复了常态，地里有人劳作，工地传来敲打声，孩子们在村口空地上玩耍（但绝不敢靠近山林）。但实际上，警戒等级提到了最高。赵小峰的无人机几乎不间断巡航；联防队的巡逻班次加密，夜晚岗哨全部双岗并配备信号弹；村民们也自发组织起来，青壮年轮流在村内关键位置值守。

陈实则将自己大部分时间投入到对自身能力的进一步探索和记录中。在老张远程指导下，他尝试更精细地控制“信号”的释放强度、方向和持续时间。他发现，当自己精神高度集中、情绪平稳时，信号的“可操控性”最强；而当情绪波动（如愤怒、担忧）或身体状态不佳（如疲惫、受伤）时，信号容易失控外溢。此外，信号的释放伴随着明显的精力消耗和精神负荷，过度使用会导致头痛、眩晕甚至短暂的感知紊乱。

同时，他也开始有意识地“倾听”外界信号，尝试分辨除了蚀生兽之外的其他特殊波动。他隐约能捕捉到一些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规律而古老的“脉动”，那可能与“深根”系统有关；也能感觉到西南方向那片遥远雨林传来的、浩瀚而充满生机的“低语”，其中似乎夹杂着一些不和谐的、冰冷的“杂音”。

第三天下午，老张传来了样本分析的最新结果和一份紧急情报。

粘液和角质碎片的分析证实了之前的判断，蚀生兽的生理结构高度特化，同时，在角质碎片的微观结构中发现了一种类似“压电晶体”的排列，这可能与它们接收特定频率的生物电或电磁信号有关。

而紧急情报则让陈实霍然起身。

“‘巡林者’在落鹰涧东南方向，距离野猪沟约十五公里的一处隐蔽山谷，发现了新的、近期有人活动的痕迹。”老张的声音带着寒意，“不是蚀生兽。是人的脚印，车辆轮胎印（轻型越野），还有简易营地的残留。根据热量残留分析，营地最多废弃了三天。而且……在现场发现了这个。”

一张照片传过来。那是一个被丢弃的、压扁了的金属罐头盒，牌子很常见，但罐头盒的底部，被人用尖锐物刻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图案——一株扭曲的、根系异常发达的植物幼苗，旁边有一个类似齿轮或钟表表盘的标记。

“这是‘暮光会’外围行动人员有时会使用的简易标识，‘萌芽齿轮’。”老张沉声道，“‘园丁’的人，没有走远。他们可能在观察，在回收，或者在……准备新的‘播种’。”

陈实盯着那个扭曲的幼苗图案，仿佛能透过它看到“园丁”那双冰冷而疯狂的眼睛。落鹰涧的火焰并没有烧尽所有毒蛇，它们只是暂时退入阴影，等待着下一次出击的机会。

而望岳村，这个刚刚击退了一次试探性攻击的前沿哨站，无疑已经彻底暴露在了敌人的视线之下。

余波未平，暗涌已生。

真正的风暴，正在地平线下积聚力量。而陈实和望岳村，必须在这短暂的喘息间隙里，找到更多生存下去的办法，或者……更锋利地磨砺自己的爪牙。

夜色再次降临，陈实站在村后山梁，感知全开。

西北山林中，那两道蚀生兽的信号依然存在，似乎更加隐蔽，活动也更有规律。

西南深谷方向，那隐隐的“拉扯感”依然存在。

而东南方向，那片新发现“暮光会”痕迹的山谷区域，在他的感知中一片模糊的“空白”，仿佛有什么东西刻意掩盖了那里的气息。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他握紧了手中的枪。蛰伏与刺探的阶段，或许即将结束。

下一轮交锋，恐怕不会再有试探，只有你死我活的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