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烽烟下的微光
鹰嘴岩的火,终究没有烧到望岳村。
当陈实、刘老栓、赵小峰三人拖着疲惫伤痛之躯,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返回村子时,西边天际的烟柱已经开始消散,只在天空留下一大片污浊的赭红色余烬,像是凝固的血痂。
村口,林秀和几个核心村民举着昏暗的马灯,焦虑地等待着。看到他们出现,林秀几乎是踉跄着冲过来,目光飞快地扫过他们身上的血迹和疲惫不堪的脸,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问出一句:“……都回来了?”
陈实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王队长他们……还没消息。”
林秀的脸色瞬间白了。
老支书拄着拐杖上前,浑浊的眼睛里透着沉重的忧虑:“先回村。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话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回到村委密室,陈实顾不上处理自己手臂上重新裂开的伤口,立刻通过加密终端联系老张。
“山风报告,‘除蔓’行动诱饵任务完成,与‘灰狼’小队发生交火,三人安全撤回,但王大河、铁柱、石头三人失联,最后通讯显示他们在北沟岔路遭追击。”陈实语速很快,每个字都像石头砸在地上,“落鹰涧方向发生大规模爆炸火灾,行动核心部分情况不明。请求立即组织搜索救援北沟方向,并确认‘铁砧’小组状态。”
老张的声音隔了几秒才传来,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不祥的沙哑:“收到。‘巡林者’平台正对北沟区域进行红外扫描,发现多处零星热源,正在甄别。落鹰涧……” 他停顿了一下,背景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苗圃’核心区域确认被摧毁,能量反应消失。但‘铁砧’小组……四名成员生命信号全部中断,最后活动痕迹在据点外围东南坡地。现场发现高强度生物战斗痕迹,及多个未知生命体逃逸迹象。”
尽管早有预感,陈实的心还是猛地一沉。四名身经百战的专业战士,全部牺牲。“铁砧”小组,全军覆没。
“‘园丁’呢?抓到没有?”
“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园丁’本人在据点。据点内高级人员或提前撤离,或在爆炸中毁灭。我们正在分析最后获取的数据,希望能找到线索。”老张的声音更低了些,“山风,你们立刻组织所有能动的人员,在村子外围建立防御警戒线,尤其是西南和西北方向。‘巡林者’监测到至少三个高威胁生物信号从落鹰涧火场逃逸,移动方向不确定,但其中两个……正大致朝着你们望岳村所在的区域迂回。它们可能受伤,可能受惊,但绝对极度危险。”
陈实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明白。我们立刻布置。王队长他们……”
“‘巡林者’会重点扫描北沟。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在那之前……山风,望岳村,要靠你们自己了。”
通讯结束。
陈实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密室里只有赵小峰压抑的抽泣声和刘老栓吧嗒烟袋的轻微声响。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损失惨重。行动成功了,也失败了。拔掉了一个毒牙,却也放出了更致命的毒虫。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遍布,但疲惫之下,是钢铁般的意志在重新凝聚。
“小峰,”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硬,“连通所有无人机,启动最高警戒模式,扫描村子周边五公里,尤其是北沟方向和西南、西北山林。有任何异常热源或动静,立刻报告。”
赵小峰用力抹了把脸,重重嗯了一声,扑到控制终端前。
“刘老栓,”陈实转向老猎人,“村子外围,哪里最适合布防,哪里最容易潜入,你最清楚。带上还能动的联防队员,立刻去布置明哨暗岗,把所有能用的家伙都架上。陷阱、绊索、铃铛,怎么预警怎么来。告诉大伙,来的不是普通野兽,是杀人不眨眼的怪物,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刘老栓磕掉烟灰,默默点头,提起猎枪走了出去。
陈实这才看向林秀和老支书:“林支书,老支书,村里就交给你们了。立刻通知所有村民,暂时不要离开村子范围,尤其不能进山。各家各户检查门窗,备好防身的东西。如果……如果听到枪声或警报,老弱妇孺立刻集中到村委大院和几户结实的人家。粮食和水,要提前藏好一部分。”
林秀用力点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变得坚定:“我这就去办。”
老支书颤巍巍地站起来,拍了拍陈实的肩膀:“王顾问,村里人的命,交给你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密室里只剩下陈实一人。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天色渐亮。望岳村正在紧张而有序地醒来,但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往日清晨的炊烟和鸡鸣,而是一种紧绷的、山雨欲来的死寂。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渗血的绷带,那里纹路的位置传来隐隐的、持续不断的麻痒和微热。不是灼痛,更像是一种……呼唤?或者警示?
他想起老张说的,逃逸的混合体可能朝着村子方向来了。它们是被爆炸驱赶,还是……被自己身上这“深根”印记吸引?
无论是哪一种,望岳村都已经避无可避。
他需要力量。更多的力量。
·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望岳村像一架被上紧发条的机器,开始超负荷运转。
在刘老栓的指点下,王大河离开前指定的几个副队长(也是老民兵出身)带着联防队员和自愿加入的青壮村民,开始在村子外围关键路口、山坡制高点构建简易工事。没有水泥钢筋,就用沙袋、石块、砍伐的圆木。瞭望哨用竹竿和木板搭建,虽然简陋,但视野开阔。进村的主路和几条小径被挖出浅沟,设置绊马索(用结实的藤蔓代替)和悬挂空罐头的预警线。
赵小峰的无人机编队(一共四架,两架微型侦察,两架稍大带热成像)全天候轮番升空,如同警惕的鹰隼,盘旋在村子上空。屏幕上的绿色画面分割成数块,监控着各个方向。每一次屏幕上出现稍大的热源移动,都会引起控制室(临时设在村委阁楼)里的一片紧张。
林秀和老支书则挨家挨户做工作,安抚惊慌的村民,分发有限的防御物资(主要是铁锹、锄头、削尖的木矛),组织妇女儿童准备应急干粮和饮水,并将村里仅有的几支老式猎枪和土铳集中起来,分配给最有经验的猎户。
紧张、恐惧、不安的情绪在蔓延,但在生死存亡的压力下,却也激发出了这个山村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和韧性。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每个人都知道,村子外面有要命的东西,守不住,大家都得死。
下午,老张终于传来了关于王大河三人的消息。
“巡林者”在北沟深处一片密林边缘,发现了异常聚集的热源和强烈的生命信号活动痕迹,但信号特征复杂,无法分辨具体是人类还是……其他东西。随后,信号源快速移动,消失在一处通往更深山脉的地下溶洞入口附近。
“有发现他们留下的标记吗?”陈实问,声音紧绷。
“现场发现少量血迹和衣物碎片,经初步DNA快速比对,与王大河和铁柱的样本相符。血迹新鲜,但量不大,应该是受伤后留下的。没有发现石头的生物痕迹。现场有激烈搏斗和拖拽痕迹,还有……不属于人类的粘液和爪印。”老张语气沉重,“综合判断,他们很可能在撤退途中被混合体追上,发生了战斗。王大河和铁柱可能受伤被俘或……更糟。石头下落不明。那个地下溶洞系统非常复杂,短时间内无法展开有效搜索。”
陈实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被俘?落入那些怪物手中,比死更可怕。
“搜索不能停。”陈实一字一句道。
“我知道。‘黑石’已经调派了一支擅长洞穴作战的应急小组,但需要时间抵达和准备。山风,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明白。”陈实打断了老张的话。他当然明白,在那种情况下,生还的希望渺茫。但他必须相信,王大河和铁柱那样的硬汉,不会轻易放弃。
傍晚时分,西南方向的预警线被触动了。
不是怪物,而是石头。
他几乎是爬回来的,浑身是血,左臂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脸上、身上布满擦伤和淤青,但眼神却亮得吓人,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把卷了刃的开山刀。
守在哨卡的两个年轻队员发现他时,他几乎昏迷,嘴里反复念叨着:“队长……铁柱……引开了……快……报信……”
陈实和刘老栓第一时间赶到村口。简单的检查和包扎后,石头断断续续讲述了他们的遭遇:
他们三人引着追兵进入北沟后,利用地形且战且退,打伤了两个“灰狼”队员,但自己也挂了彩。就在他们以为能甩掉追兵时,更可怕的东西出现了——从侧翼的山林里,突然冲出来两个速度快得离谱、样子极其狰狞的“怪物”(石头描述的和陈实他们在野猪沟遇到的类似,但似乎体型略有差异)。怪物首先扑向了“灰狼”小队,瞬间造成惨重伤亡,但也立刻发现了他们。
一场混战。王大河为了掩护腿部受伤的铁柱和年纪最小的石头,主动引开了一只怪物,朝另一个方向跑去。铁柱则把最后两颗手雷塞给石头,让他往村子方向跑,自己转身扑向了另一只怪物……
“铁柱哥……拉响了手雷……和那东西……一起……”石头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身体剧烈颤抖,“我跑……一直跑……听到后面还有声音追……就钻进了那个……那个以前打猎知道的石缝……躲了很久……才敢出来……往回走……”
他带回来的信息残酷而珍贵:第一,追他们的“灰狼”小队大概率已经覆灭;第二,至少有两隻混合体在那一带活动,并且表现出了狩猎的协同性;第三,王大河生死不明,但引开了一只怪物,可能还活着;第四,铁柱……牺牲了。
陈实拍了拍石头的肩膀,什么也没说。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他让人把石头抬回村里好好治疗,然后独自登上村后山梁,望向北沟方向。
夕阳如血,将连绵的群山染成一片悲壮的赭红。
牺牲已经发生,战斗远未结束。
王大河还活着吗?那逃逸的三只(或许更多)混合体会不会集结?它们下一步会做什么?“园丁”在落鹰涧的据点被毁,又会有什么反应?
无数问题盘旋在脑海,但没有答案。
他只能做好准备,迎接最坏的情况。
夜幕再次降临。
这一次,望岳村的灯火比以往任何一夜都要稀疏,但每一个亮着灯的窗口后面,都有一双警惕的眼睛,一颗悬着的心。
赵小峰的无人机在夜空中无声盘旋,热成像镜头扫过黑沉沉的山林。
刘老栓带着几个最精干的猎手,潜伏在村子外围最隐蔽的哨位上,耳朵捕捉着风中的每一丝异响。
陈实站在村委屋顶,如同融入夜色的石像。他的感知谨慎地延伸出去,如同无形的雷达,扫过村庄周围的黑暗。
他“听”到了。
西北方向,大约七八公里外,那道熟悉的、充满混乱饥饿感的信号,正在缓慢地、坚定地朝着望岳村方向移动。不是一只,是两道!它们似乎在相互呼应,交替前进,像经验丰富的掠食者在围猎前标记路径。
更远处,落鹰涧方向的火光早已熄灭,但那里残留的“蚀”的污染气息,如同无形的瘴气,仍在夜风中隐隐飘荡。
而在西南方向的更深处,那片被称为“世界之肺”的遥远雨林所在,那道磅礴、原始、充满诱惑与危险的信号,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仿佛在回应着这边的动荡。
烽烟已起,微光摇曳。
望岳村,这座大山深处曾经宁静平凡的小村庄,如今已成风暴眼中一叶脆弱的扁舟。
而陈实,这个身负古老印记、被卷入超越常人理解范畴战争的男人,将不得不带领着这群平凡却坚韧的守护者,在愈发浓重的黑暗中,守住这缕关乎生存与未来的、微弱的火光。
长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