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蛰伏与刺探
石头带回来的血淋淋的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望岳村勉强维持的表面平静。
铁柱的牺牲和王大河的失踪,让联防队和整个村子的士气坠入冰点。那个总爱拍着胸脯、用大嗓门嚷嚷着“怕个鸟”的粗豪汉子,那个总是冲在最前面、像定海神针一样的队长,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而铁柱,那个沉默却可靠的年轻人,用最壮烈的方式,为自己短暂的战斗生涯画上了句号。
悲伤和愤怒在沉默中发酵。巡逻的队员眼睛通红,端着枪的手背青筋暴起。村民们的交谈声压得更低,望向山林的目光里充满了恐惧和恨意。连孩子们都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沉重,不再嬉戏打闹,乖乖地跟在大人身边。
林秀强忍着悲痛,主持了铁柱简单的葬礼。没有遗体,只有一套他生前穿的旧衣服和一双磨破了的解放鞋,埋在了村后向阳的山坡上,旁边留了一个空位——给王大河的。老支书在坟前烧了纸,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喃喃着:“都是好娃……都是好娃啊……”
陈实站在人群边缘,没有靠近。他看着那杯黄土,看着压抑着哭泣的村民,看着远处沉默如铁的山林。他知道,眼泪和悲伤改变不了现实。唯一能让牺牲者安息的方式,是活下去,并且让敌人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葬礼结束后,他召集了联防队剩余的所有队员,加上刘老栓和伤还没好利索但坚持要参加的石头,在村委密室开了个会。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没有空洞的安慰。陈实开门见山,将老张传来的关于混合体(现在有了正式代号“蚀生兽-Ⅰ型”)的分析报告要点,以及“巡林者”监测到的、至少两只蚀生兽正在向望岳村方向移动的情报,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大家。
“它们不是野兽,是武器。是‘园丁’用邪术造出来的杀人工具。”陈实的声音冰冷,像淬过火的钢,“铁柱兄弟,就是死在这种东西手里。王队长,很可能还在和它们周旋。我们悲伤,我们愤怒,这没错。但把悲伤和愤怒变成鲁莽,就是送死,就是对不起他们的牺牲。”
他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或不再年轻、写满悲愤和决绝的脸:“从今天起,望岳村没有退路。我们就是最后一道墙。墙倒了,身后的父母妻儿、乡土家园,全都会变成这些怪物的猎场。我们没有援军,至少短时间内没有。我们能靠的,只有手里的家伙,身边的兄弟,还有这个村子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王顾问,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一个年轻队员哑着嗓子喊道,眼圈还是红的。
“对!给铁柱报仇!把王队长找回来!”
群情激愤,但陈实抬手压下了声音。
“报仇,不是现在。找人,也要有方法。”他走到简易绘制的地图前,“根据石头的情报和‘巡林者’的监测,这两只蚀生兽的活动范围,大致在我们村子西北方向五到十公里的一片山坳和林地。它们很警觉,移动有规律,像是在探索,也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我们现在的策略,不是主动出击,而是‘蛰伏’和‘刺探’。第一,赵小峰的无人机侦察范围要再扩大,重点监控这片区域,摸清它们具体的活动路线、休息地点、是否有固定巢穴。第二,刘老栓,你带上几个最熟悉那边地形的老猎手,不要深入,就在外围,利用你们的经验,设置更多的预警陷阱和隐蔽观察点,最好能搞到它们的新鲜足迹、毛发或者……排泄物,我们需要更多样本了解它们。”
刘老栓默默点头。
“第三,”陈实看向石头和几个核心队员,“村子外围的防御工事不能停,还要加强。特别是夜间的岗哨,必须双人一组,明暗结合,配备照明弹和信号枪。一旦发现异常,不准擅自接敌,立刻报警,全员进入预定防御位置。”
“那我们……就这么干等着?”石头忍不住问,他断臂吊着,脸上还带着伤,眼神却像燃烧的炭。
“不是等。”陈实摇头,“是让它们先动,露出破绽。这些蚀生兽需要捕食,需要活动。只要它们动,就会留下痕迹。我们了解它们越多,对付它们的把握就越大。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园丁’损失了一个重要据点,还放出了这些不完全受控的武器。他比我们更急。他一定会想办法回收、控制,或者利用这些蚀生兽做点什么。我们的等待,也是在等他的下一步。”
这个角度让队员们愣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思。
“记住,”陈实最后强调,“我们现在是猎人,也是猎物。比的是耐心,是细心,是谁先犯错。把你们的悲愤,都给我压到枪膛里,压到陷阱里,压到每一次巡逻和观察的专注里。铁柱的仇要报,王队长要找,村子要守。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必须比敌人活得更久,更清醒。”
会议结束,各司其职。望岳村如同一只受伤后蜷缩起来、舔舐伤口却磨利了爪牙的野兽,进入了紧张的“蛰伏”状态。
日子在一种近乎凝固的警惕中缓慢流逝。
赵小峰的无人机成了村子的眼睛。他几乎住在了控制室里,四架无人机轮番升空,电池充了一轮又一轮。高清摄像头和热成像仪不断将西北山林的画面传回。几天下来,他们成功捕捉到了数次蚀生兽活动的清晰影像——体型比野猪沟那只略小,但形态同样狰狞,一只背部的肉瘤似乎受过伤,动作有些蹒跚;另一只则更加敏捷,经常脱离同伴单独行动,像是在侦查。它们主要在黎明和黄昏活动,白天多隐藏在茂密的岩洞或密林深处。无人机还发现了几处疑似它们停留过的地点,地面有粘液痕迹和大型爪印。
刘老栓带着两个老猎人,像真正的山鬼一样在外围活动。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但凭借几十年的山林经验,在蚀生兽可能经过的兽径、水源地附近,布下了几十处巧妙的预警装置——悬挂的铃铛、埋在落叶下的空罐头、用细藤连接的枯枝摆成的“路标”……他们还成功在一处溪流边,采集到了新鲜的、带有浓烈腥臭的粘液和几撮沾在树干上的、硬如钢丝的黑色“毛发”。这些样本被小心封装,由陈实通过秘密渠道送检。
村子的防御工事也在不断完善。除了原有的瞭望哨和路障,村民们还在刘老栓的指导下,挖设了多个带有尖木桩的陷坑(覆盖巧妙,避免误伤自己人),在关键路口的树上架设了可以遥控释放的、装满石灰和辣椒粉的“烟雾包”。王大河不在,陈实亲自抓训练,针对蚀生兽速度快、会喷毒、防御强的特点,设计了几套简易的应对战术:三人小组的交叉火力网、利用地形制造高低差攻击其相对脆弱的腹部和关节、发现其准备喷吐粘液时的紧急规避和掩体利用……训练严苛甚至残酷,但没人抱怨。
陈实自己,则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对自身变化的“测试”和“适应”上。
夜深人静时,他会独自来到村后山梁,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将感知缓缓扩散。他不再抗拒那些涌入意识的“信号”,而是尝试去分辨、去理解。
山林夜晚的“背景噪音”依旧嘈杂,但他开始能从中剥离出不同的“音色”——昆虫的鸣叫是细碎尖锐的;小型哺乳动物的跑动是迅捷断续的;风吹过不同树冠的声音有细微的层次差别……而属于“蚀”和蚀生兽的信号,则如同油污滴入清水,带着一种粘稠、冰冷、充满扭曲欲望的特质,格外鲜明。
那两道向村子靠近的信号,越来越清晰。他能“感觉”到它们的“状态”——受伤的那只似乎有些焦躁不安,信号波动剧烈;另一只则更加“沉稳”,甚至带着一种捕食者的耐心和狡猾。它们与自己的“深根”印记之间,那种隐隐的吸引力(或者说排斥力)也在增强,尤其是当他主动释放感知时,仿佛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会引来更明确的“注视”。
他尝试控制这种“信号”的强弱。开始时很难,如同要控制自己的心跳或呼吸。但经过数日的练习,他渐渐摸到一点门道——当他精神高度集中、意志凝聚时,印记散发的信号似乎会变得内敛、隐蔽;而当他情绪波动剧烈或刻意引导时,信号则会增强、扩散。
这或许能成为一种武器,或者……诱饵。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陈实正在山梁上练习,手臂纹路忽然传来一阵不同于以往的、尖锐的刺痛!同时,感知中那两道蚀生兽的信号,骤然变得狂躁起来,移动速度加快,并且……方向明确地朝着村子西南侧,一片靠近山谷入口的缓坡林地冲去!
几乎同时,赵小峰急促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陈顾问!西南三号观察点!热源异动!两个目标突然加速!朝……朝老吴头的临时羊圈方向去了!”
老吴头是村里一个孤寡老人,在村子西南边靠近山林的地方搭了个小棚子,养了几只羊贴补家用。之前已经通知他撤回来,但老人倔强,舍不得羊,只是把羊圈加固了一下,晚上还是住在那里。
“该死!”陈实猛地起身,“通知刘老栓,带一组人从侧翼包抄,不要硬拼,制造动静驱赶!小峰,无人机盯紧,报告实时位置!我马上过去!”
他抓起身边的步枪,如同猎豹般冲下山坡。蛰伏期结束了。刺探,变成了第一次真正的接触。
敌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触碰他们的防线。
夜色中,望岳村西南角,微弱的羊叫和犬吠声隐约传来,随即被一种沉重迅捷的奔跑声和树枝断裂声掩盖。
第一滴血,或许即将在那片缓坡上溅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