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夜探野猪沟

野猪沟的死亡事件，像一颗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望岳村悄然扩散。

消息是通过进山采药的村民和走亲戚的妇人之口，零零散散传回来的。起初只是“野猪沟闹了野兽，咬死了牲口”，但很快，细节开始发酵——死的不是一两只，是一群；死状不是被咬死，而是“活活吓死”；地上有“碗口大、不像熊也不像野猪的怪脚印”，还有“腥臭的、像鼻涕一样的粘液”。

恐慌在私下里蔓延。村民们围在村口老槐树下，压低声音交换着听来的只言片语，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刚经历孢子事件和“拉练”归来，人们神经本就脆弱，任何一点异常的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

王大河在巡逻时，不止一次听到村民问他：“王队长，那东西…不会跑到咱这儿来吧？”

他总是拍着胸脯，用最大嗓门回答：“怕个鸟！咱联防队是吃干饭的？来了正好，扒了皮给大伙做褥子！” 但转过身，他眉头拧成疙瘩，找到陈实：“王顾问，这事儿邪性。靠山镇那边已经组织民兵搜山了，但林密，没找着。咱们…要不要也派俩人去看看？”

陈实没有立刻回答。他正在看老张通过加密渠道发来的、关于粘液和脚印的初步分析报告。报告确认了粘液中存在与“蚀”相关的异常化合物，浓度很低，但足以证明与落鹰涧逃逸的“混合体”有关。脚印的形态分析表明，留下脚印的生物体重约在150-200公斤之间，步幅显示其运动方式兼具四肢奔跑和短暂直立的能力，爪趾结构异常，带有角质钩状物。

“不是普通野兽。”陈实合上平板，看向王大河，“靠山镇民兵找不到是正常的。那东西可能很警觉，甚至有一定智力。”

“那咱们……”王大河握紧了拳头。

“我们得去。”陈实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不是大张旗鼓。人多了没用，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今晚，我带你，还有刘老栓，三个人去野猪沟看看。”

“就咱们仨？”王大河一愣。

“人多动静大。刘老栓熟悉山林，你体力好，枪法准。足够了。”陈实顿了顿，“而且，我需要近距离…感觉一下。”

他没有解释“感觉”具体指什么，但王大河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夜幕降临后，陈实、王大河、刘老栓三人悄然离村。没有惊动其他队员，只对林秀和老支书含糊说了句“去靠山镇那边了解一下情况”。

刘老栓打头，他没带猎枪，只背着他那从不离身的猎囊和一把磨得雪亮的开山刀。陈实和王大河则全副武装，配备了夜视仪、突击步枪和足够的弹药。陈实还特意带上了几支“黑石”特制的生物样本采集器和一支强效麻醉弩箭——老张紧急调拨过来的，对付未知生物，活体样本可能比尸体更有价值。

夜色中的山林，比白天更加诡谲。月光被云层遮挡，只有稀疏的星光照亮脚下模糊的小径。风声穿过林梢，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仿佛隐藏着无数窃窃私语。

刘老栓走得很快，脚步轻得像猫。他几乎不用眼睛看路，全凭本能和记忆在黑暗中穿行。陈实紧随其后，夜视仪里绿色的视野中，老人的背影如同一道飘忽的鬼影。王大河断后，警惕地扫视着左右，枪口随着视线移动。

“快到了。”走了约莫两个多小时，刘老栓在一处山脊上停下，指着下方一片被黑暗笼罩的山坳，“那就是野猪沟。村子在沟底，十来户人家。牲口死在村后坡上的老羊圈里。”

三人借助树木和岩石的掩护，向下观察。山坳里零星亮着几盏昏黄的灯火，大部分人家已经熄灯。夜空中弥漫着淡淡的炊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腥气。

“直接去现场？”王大河低声问。

“等等。”陈实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刻意放松精神，不再压制那种被动感知。

瞬间，无数细微的“信号”涌入他的意识。

大部分是山林夜晚正常的“声音”——虫鸣、鼠窜、猫头鹰的啼叫、风吹树叶的摩擦…但这些正常的声音背后，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道熟悉的、充满混乱饥饿感的“信号”！它就在附近，在野猪沟后山更深的林子里，似乎在缓慢移动，方向…正朝着他们所在的这个山脊！

而且，信号比前几天感知到的更加清晰、更加“躁动”。仿佛那东西正在…兴奋？或者，处于某种活跃的捕食状态？

陈实猛地睁开眼，低喝道：“小心！它过来了！在我们两点钟方向，大约…三百米！”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下方山林中，传来一声短促而凄厉的野兔惨叫，随即戛然而止！接着，是树枝被粗暴撞断的咔嚓声，和一种沉重的、湿漉漉的拖拽声！

刘老栓脸色骤变，猎人的本能让他瞬间伏低身体，耳朵竖起。王大河也立刻据枪，瞄准声音传来的方向，夜视仪里，一片晃动的灌木丛后，隐约有一个比熊略小、但轮廓更加怪异的黑影一闪而过！

“什么东西？！”王大河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那轮廓…太古怪了，不像任何他见过的动物。

陈实没有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感知上。那东西停了！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信号中传来的饥饿感瞬间被一种更加尖锐的、混合了警惕和…好奇的情绪取代！

它在观察！

“后退，保持隐蔽，往高处撤。”陈实果断下令。在情况不明、地形不利的情况下，与未知生物正面冲突是愚蠢的。

三人缓缓后撤，枪口和刀锋始终对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免发出任何声响。

然而，那东西似乎不打算放过他们。

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快速！不是冲向他们，而是…绕行？它在利用复杂的地形，试图从侧翼接近！

“左边！”刘老栓突然低吼一声，开山刀横在胸前。只见左侧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丛猛地晃动，一个黑影如同出膛的炮弹般扑了出来！目标正是走在侧翼的王大河！

王大河反应极快，几乎在黑影扑出的瞬间就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 短促的点射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刺耳！

子弹似乎击中了目标，黑影发出一声非人的、混杂着痛苦和愤怒的尖利嘶嚎，扑击的动作被打断，踉跄着落在几米外的空地上。

借着朦胧的星光和夜视仪的绿光，三人终于看清了这怪物的模样！

它大约有一头成年野猪大小，但形态极其扭曲诡异！整体轮廓依稀能看出熊类的基础骨架，但全身覆盖的不是毛发，而是一层湿滑、粘腻、仿佛半融化角质层般的黑色物质，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的纹路。头部严重变形，吻部向前突出，布满参差不齐的利齿，但眼睛的位置却有两对——上方一对是浑浊的黄色复眼，下方则是一对更小、闪烁着疯狂红光的小眼！它的四肢异常粗壮，前肢末端不是熊掌，而是如同放大了数倍、带着锋利骨钩的某种爬行动物的爪子！最骇人的是它的背部，拱起一大团不断蠕动、分泌着粘液的肉瘤状组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试图钻出来！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王大河倒吸一口凉气，手指紧紧扣着扳机。

刘老栓则死死盯着那怪物背上蠕动的肉瘤，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山魈…成了精的畜生！”

怪物挨了几枪，似乎并未受到致命伤。它晃了晃畸形的头颅，四只眼睛死死锁定三人，尤其是…陈实！它似乎对陈实格外“感兴趣”，发出一种低沉、含混的、仿佛喉管漏气般的“咕噜”声，粘稠的口涎从齿缝间滴落。

陈实能感觉到，怪物身上散发出的“蚀”的污染信号强烈而混乱，与他自身的“深根”印记产生了某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共鸣。他手臂上的纹路开始微微发烫。

怪物动了！它没有再次扑击，而是以一种与其笨重外形不符的敏捷，猛地人立而起！高度超过两米！然后，它张开了那布满利齿的巨口——

没有咆哮。

一股墨绿色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粘液，如同高压水枪般从它口中喷射而出，呈扇形覆盖向三人！

“躲开！”陈实厉喝，同时向侧方翻滚！

粘液泼洒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面上，瞬间将岩石和植被腐蚀得滋滋作响，冒起白烟！有几滴溅到了王大河的裤腿上，布料立刻被烧穿，皮肤传来灼痛！

“他妈的还会喷毒！”王大河又惊又怒，一边撕掉被腐蚀的裤腿，一边朝着怪物继续开火！

子弹打在怪物覆盖着角质层的身体上，迸发出火星，似乎难以穿透！只有击中它相对柔软的腹部或头部时，才能让它痛嚎后退！

刘老栓没有开枪，他像幽灵般绕到侧面，手中的开山刀借着冲力，狠狠砍向怪物一条支撑腿的关节处！

“噗嗤！”刀锋入肉的声音！砍中了！但手感不对，不像砍进血肉，更像是砍进了一团坚韧的橡胶！

怪物吃痛，猛地扭转身体，粗壮的尾巴（之前没注意到它还有尾巴！）如同钢鞭般扫向刘老栓！老人经验丰富，就地一滚，险险避开，尾巴扫过一棵碗口粗的小树，竟将其拦腰击断！

陈实没有急于开枪。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感知全力张开。怪物的“信号”核心在哪里？那些混乱的波动中，哪一处是控制中枢？

他“看”到了。

在怪物那不断蠕动的背部肉瘤深处，有一个点，散发着异常强烈和规律的生物电信号！那里似乎才是它的要害，或者说是“蚀”与宿主结合最紧密、驱动这具畸形身体的“核心”！

“打它背上那个肉瘤！”陈实大喊，同时举起手中的突击步枪，瞄准了那团恶心的蠕动组织！

王大河闻言，立刻调转枪口！刘老栓也从地上爬起，捡起一块石头，奋力砸向怪物的头部，吸引其注意力！

怪物似乎意识到了危险，发出一声更加尖利的嘶叫，试图转身逃回密林！

但陈实已经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

精准的三连发！子弹撕裂空气，钻进那团肉瘤！

“噗——！”

如同戳破了一个装满脓液的气球！肉瘤猛地炸开！大量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暗绿色液体和破碎的组织四处飞溅！怪物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几乎不似生物能发出的惨嚎，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人立的状态无法维持，轰然倒地，四肢疯狂地抓挠着地面，将泥土和石块都刨开！

它的“信号”如同风中的烛火，急剧衰弱，混乱加剧，最终…熄灭了。

抽搐停止。怪物瘫在地上，不再动弹，只有那破碎的肉瘤处，还在汩汩流出粘液和少量暗红色的、仿佛已经变质的血液。

山林重归寂静，只有三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跳声。

王大河端着枪，小心翼翼地上前，用枪口捅了捅怪物的尸体，确认它彻底死亡。刘老栓则皱着眉，用刀尖挑起一点粘液，凑到鼻尖闻了闻，脸色更加难看：“腥气里带着烂树根和铁锈的味儿…不是阳间的东西。”

陈实没有靠近尸体。击杀怪物后，他手臂纹路的灼热感迅速褪去，但一种深沉的疲惫和隐隐的恶心感涌了上来。刚才全神贯注的感知消耗了他大量精力，而且与这种高度污染体的近距离接触，似乎对他的身体产生了某种负面影响。

他拿出生物样本采集器，递给王大河：“取一些它伤口处的组织、粘液，还有…如果可能，从它头部或者脊柱附近，取一点疑似神经结节的东西。小心，别直接接触。”

王大河依言操作，手法虽然粗糙，但足够完成任务。

刘老栓则在周围仔细查看，很快就发现了更多痕迹：“不止这一只。看这爪印，大小有点差别，至少还有两只。刚才开枪，怕是已经惊动了。”

陈实点头。他们的行踪可能已经暴露，此地不宜久留。

“收拾东西，立刻撤回。这些样本必须尽快送检。”陈实看了看地上那具丑陋畸形的尸体，“这东西…不能留在这里。王队长，有燃烧弹吗？”

王大河从背囊里掏出一枚进攻型手榴弹和一小瓶固体燃料：“够把它烧成炭了。”

十分钟后，野猪沟后山的山林中，燃起了一堆不大的、但异常炽烈的火焰。火光映照着陈实三人的脸，明暗不定。

在火焰吞噬那怪物尸体前，陈实最后看了一眼。那扭曲的形态，那非自然的融合，那源自“蚀”的疯狂与痛苦……“园丁”制造的，究竟是兵器，还是纯粹为了满足某种扭曲欲望的噩梦？

回程的路上，三人都很沉默。

直到看见望岳村轮廓时，刘老栓才突然开口，声音干涩：“王顾问，这东西…是打落鹰涧跑出来的？”

“嗯。”

“还会来吗？”

“会。”陈实望着黑暗中沉睡的村庄，声音低沉，“而且，可能不止它们。落鹰涧的火，没烧干净。‘园丁’的‘苗圃’，也不止一个。”

刘老栓沉默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这世道，不太平了。山里的老规矩，怕是要守不住了。”

陈实没有接话。他摸了摸怀里冰冷的样本采集器。

规矩？在“蚀”与“深根”的阴影下，在“园丁”的疯狂面前，旧的规矩早已被打破。

而新的规则，必须用血与火，在更深的黑暗来临之前，重新铸就。

野猪沟的夜探，只是揭开了这场漫长战争新篇章的序幕。

更深、更黏稠的黑暗，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