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惊变

鹰嘴岩的喧嚣在黎明前的山谷中回荡。

烟尘如同慢镜头下的灰色巨浪，从崩塌的岩壁持续腾起，又被山风撕扯成褴褛的条絮。遥控模拟的枪声和呼救声循环播放，在空荡的涧谷间激起层层叠叠、失真的回音。赵小峰发出的诱饵求救信号，则像一枚无形的鱼钩，带着精心伪造的惊慌与绝望，精准抛向落鹰涧方向的电磁迷雾。

乱石区后方，时间被心跳切割成细密的碎片。

陈实半跪在一块风化的花岗岩后，右眼抵着加装了简易消焰器的突击步枪觇孔。视线穿过稀薄的晨雾和飘散的尘埃，死死锁住下方那条蜿蜒小径的入口。他的呼吸平缓悠长，与身旁王大河略显粗重的气息，以及身后铁柱、石头压抑的吞咽声，形成了奇异的对比。刘老栓伏在更侧翼的阴影里，老旧的猎枪枪管纹丝不动，他的眼睛半闭着，似乎在用耳朵捕捉风带来的每一丝异响。

“信号发出去多久了？”王大河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问，手指在护木上无意识地敲击着某种只有他自己懂的节奏。

“三分十七秒。”陈实回答，目光未曾偏移。

“他们会来吗？”

“会。”陈实的声音冷静得像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只要他们的指挥官不是彻头彻尾的蠢货，就一定会派人查看。一支在外执行任务的队伍突然失联，接着在附近区域发出遇袭求救，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他们也必须核实。这是纪律。”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赵小峰略带变形的声音突然从耳机里传来，因为紧张而有些尖细：“陈顾问！有反应！落鹰涧方向，热源信号！四个…不，五个！移动速度很快，沿着山脊线朝我们这边来了！预计接触时间…八到十分钟！”

来了。

陈实能感到身边几人的肌肉瞬间绷紧，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混合着肾上腺素和铁锈味的战意。

“保持隐蔽。按一号预案执行。”陈实下令，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小峰，无人机撤到安全高度，继续监视，报告实时距离和队形。其他人，检查武器，非必要，不开火。记住，我们的任务是让他们‘看到’，‘相信’，然后被拖住。不是歼灭。”

队员们低声回应。保险被轻轻打开又合上的细微咔哒声接连响起。铁柱和石头互相碰了碰拳头，眼神里除了紧张，更多是某种被点燃的、近乎原始的亢奋。

时间在绝对的专注中流逝得异常缓慢。远处的模拟爆炸声和枪声已经停止，只剩下诱饵电台里赵小峰（切换了另一种更虚弱的声线）断断续续的、夹杂着电流噪音的呻吟和含糊的汇报：“…需要医疗…对方有狙击手…位置不明…”

五分钟后。

“距离五百米！队形散开，两人前出侦查，三人拖后掩护！速度放慢了，很谨慎！”赵小峰的汇报更加急促。

陈实通过瞄准镜，已经能看到下方林线边缘，最先出现的两个模糊身影。他们穿着与环境色相近的伪装服，动作敏捷而专业，没有沿着现成的小径直走，而是交替利用岩石和树木的掩护，呈“之”字形向前探索。枪口始终指向可能藏匿威胁的方向。

“是‘灰狼’。”陈实低语，认出了对方战术动作的风格，“别动。让他们看。”

前出的两名“灰狼”队员很快抵达了鹰嘴岩“嘴”部下方那片狼藉的滑坡区。他们停下，蹲在掩体后，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崩塌的岩壁、散落的新鲜碎石、几处疑似血迹的深色污渍（其实是预先泼洒的动物血和颜料混合物）、甚至还有一只被故意遗落在显眼处的、沾满泥土的战术手套——一切都是精心布置的证据链。

其中一人对着耳麦低声汇报。片刻后，后续三个“灰狼”队员也谨慎地跟了上来。五人汇合，快速分散，占据了几处视野良好的制高点，枪口警惕地指向烟雾尚未完全散尽的山岩上方和两侧。

他们没有贸然进入“事故”核心区，也没有轻易相信那些被部分掩埋在碎石下的假人。这支队伍展现出了远超普通武装分子的训练素养和战场直觉。

“他们不上当。”石头有些焦躁地动了动，被王大河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

陈实眼神微凝。比他预想的更棘手。对方的指挥官显然是个老手，不见兔子不撒鹰。

“启动B预案。”陈实低声道，“小峰，遥控假人‘挣扎’一下。老栓，你右边九点钟方向，那块风动石后面，扔个发烟罐，红色。”

命令被迅速执行。

鹰嘴岩“嘴”部边缘，一个半埋在碎石下的假人突然轻微地抽搐了几下（内部微型电机驱动），手臂无力地抬起又垂下。同时，在“灰狼”小队侧翼约三十米处，一块看似普通的石头后面，噗的一声闷响，一股刺目的红色烟雾猛地喷涌出来，在渐亮的天光下格外醒目！

“灰狼”小队的反应极快！几乎在红烟升起的瞬间，所有枪口都转向了那个方向！两名队员迅速朝烟雾区逼近，另外三人则加强了对其他方向的警戒。

“就是现在。”陈实对着麦克风，“王队长，铁柱，石头，你们三个，从二号位，向他们三点钟方向那个岩堆，短点射，打完立刻向C路线后撤，制造移动迹象。注意，只打岩石，别伤人。”

“明白！”

王大河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一闪，朝着下方一块突兀的岩石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

清脆的点射声打破了山谷虚假的平静！子弹打在岩石上，迸溅出点点火星和石屑！

“交火！三点钟方向岩堆！”“灰狼”小队中有人厉声喊道。枪声立刻爆豆般响起，密集的火力覆盖了王大河他们刚刚开火的位置。子弹啾啾地撕裂空气，打在岩石上噼啪作响。

王大河三人早已按照演练了无数遍的路线，弯腰疾退，借助地形迅速消失在岩石后方，还不忘故意踢落几块小石头，发出有人仓促撤退的声响。

“目标向西北侧山脊撤退！人数不明！”一个“灰狼”队员汇报。

“追！保持队形，注意交叉火力！二组，盯着滑坡区，防止是调虎离山！”似乎是队长的声音响起，冰冷而果断。

五名“灰狼”队员立刻分成两组，三人呈战斗队形，朝着王大河他们撤退的方向谨慎追去。剩下两人则继续留在原地，枪口依旧警惕地扫视着整个鹰嘴岩区域。

“上钩了，但没全上。”陈实心中默念。他看向刘老栓，后者微微点头，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壁虎，悄然滑向另一个预设的射击阵位。

“小峰，”陈实对着麦克风说，“报告‘铁砧’方向情况。”

赵小峰的声音夹杂着轻微的电流干扰：“落…落鹰涧方向，热像混乱！有多个…异常高热源从建筑群中心区域爆发！像…像是着火了？等等…有强烈闪光！两次！间隔很近！”

陈实心中一沉。那是炸药爆炸的闪光。“铁砧”小组动手了，而且动静比他预想的要大。这意味着要么行动异常顺利，要么…就是遇到了不得不强行突破的麻烦。

几乎在赵小峰汇报的同时，他手臂上那处来自“深根”系统的古老纹路，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灼痛！不是皮肤的刺痛，而是更深的、仿佛骨髓和神经末梢被无形力量拨动的诡异感觉。与此同时，一种低沉、混乱、充满难以言喻的恶意和痛苦的“嗡鸣”，如同背景噪音般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让他瞬间产生轻微的眩晕和恶心。

什么？！

陈实脸色骤变。这感觉…和被“蚀”轻微感染时有些相似，但又截然不同。更原始，更狂暴，更…饥饿。

落鹰涧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心神微分的刹那——

“陈顾问！小心！”赵小峰在耳机里失声尖叫。

下方，留守的那两名“灰狼”队员中，其中一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猛地抬头，望远镜精准地锁定了陈实和刘老栓藏身的这片乱石区！也许是一块岩石的反光，也许是一缕未能完全压住的呼吸水汽，也许是陈实刚才因为纹路灼痛而导致的极其微小的动作变形。

“十点钟！高位乱石区！有人！”那名队员厉吼，枪口瞬间抬起！

“开火！压制他们！”陈实反应快如闪电，在对方扣动扳机的前一瞬已经大吼出声，同时猛地侧身翻滚！

“砰砰砰！”

子弹如泼水般射来，打得他们藏身的岩石碎屑乱飞！另一名留守的“灰狼”队员也立刻调转枪口加入射击！

“他娘的！”刘老栓骂了一句，猎枪几乎在对方开火的同一时间轰鸣！老旧的铅弹在近距离爆发出惊人的散布，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溅射的碎石和尘土逼得那名首先发现他们的队员不得不缩回掩体。

陈实滚到另一块岩石后，抬手就是一个精准的短点射，压制住第二名敌人。他的心跳在枪声中反而变得平稳冷酷，所有杂念都被排除，只剩下瞄准、射击、移动的本能。纹路的灼痛和脑中的杂音被强行压下。

交火瞬间爆发！枪声在山谷间激烈回荡，彻底撕碎了黎明前最后的寂静。

诱饵，终于变成了真正的猎物。

而远处落鹰涧方向，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以及陈实体内那诡异共鸣的灼痛，都预示着“除蔓”行动的核心地带，正发生着远超所有人预计的、可怕的惊变。

惊雷已炸响，毒蛇出洞，深潭下的怪物，也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