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暗种

枪声在老鹰崖下爆豆般炸响，子弹曳光撕裂薄暮。

王大河倚着岩石，独眼充血，步枪抵肩，朝着子弹来袭的山林方向打出精准的短点射，压制着对方的火力。“刘老栓！看到人了吗？！”

“三个！不，四个！在九点钟方向那片矮林子后面！有掩体！”刘老栓的声音透过战术电台传来，带着猎人的冷静。

“铁柱！石头！火力掩护！小峰！你他妈别慌！枪拿稳了，盯住右边那片灌木，防着包抄！”王大河厉声指挥。

铁柱和石头怒吼着用步枪扫射，虽然准头欠佳，但泼水般的子弹暂时压制了对方。赵小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握紧手枪，死死盯住右侧那片可能藏人的灌木丛，心脏狂跳，却感到一种奇异的、肾上腺素飙升下的专注。

对方火力很猛，但似乎并不急于强攻，更像是在拖延。

“狗日的！想把咱们钉死在这儿！”王大河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流弹擦破了嘴角），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村里现在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他们必须尽快脱身！

“陈实！陈实！我们被拖住了！至少四个，有自动武器！”王大河对着电台低吼。

陈实此时已经狂奔到距离村子不足一里地的一个高坡上，正好能俯瞰大半个村庄。他喘息着，举着望远镜观察。

村子外围，三个不同方向冒着黑烟——一处是靠近黑风峪方向的田埂，一处是村北废弃砖窑附近，还有一处是靠近后山基站的树林边。爆炸规模不大，像是土制炸弹或燃烧弹，主要目的是制造恐慌和烟雾。村民们惊慌失措地从家里跑出来，哭喊着，乱成一团。林秀带着几个联防队员和村干部，正拼命呼喊着维持秩序，但收效甚微。

没有看到大规模袭击者进村，也没有发现针对村委、医疗点等重要目标的直接攻击。

不对……陈实心中警铃大作。制造外围混乱，拖住联防队精锐，却不对核心目标下手……这不像“暮光会”的风格。他们一定有更隐蔽、更致命的目的！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村子。街道上混乱的人群，惊跑的牲畜，被爆炸引燃的草垛……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村东头，靠近孙有福家那条巷子的入口处。

那里似乎比其他地方更“乱”一些。几个村民模样的人（面孔有些陌生）正大声呼喊着，指挥着其他惊慌的村民往巷子深处跑，嘴里喊着“那边安全！”“快跟我来！”而一些不明所以的村民，正被他们引领着，跌跌撞撞地涌进那条巷子！

孙有福家那条巷子，尽头是一片相对偏僻的、有几间废弃老屋的角落，平时很少有人去。

他们在引导村民聚集？为什么偏偏是那里？

陈实的心猛地一跳！调虎离山，制造混乱，引导人群聚集到特定地点……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生化攻击？或者……播撒污染源？！

“牧星人”重伤前，曾分析过“暮光会”可能掌握了某种基于“蚀”或变异生物的可控或半可控生物武器技术！难道他们想利用混乱，将某种“种子”（病毒？细菌？孢子？寄生虫？）播撒到聚集的人群中？！

“林秀！听到吗？立刻阻止村民往孙有福家那条巷子聚集！疏散所有人！远离陌生人的引导！重复，立刻疏散！”陈实对着民用对讲机（与林秀保持联系的频道）大吼，同时朝着村东头狂奔而去！

林秀那边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听到陈实的警告，立刻对着扩音器嘶声力竭地呼喊：“不要去东头巷子！分散开！回家！关好门窗！联防队员！拦住他们！”

几个正在附近维持秩序的联防队员，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奋力冲向巷口，试图拦住被引导的人群。但恐慌如同瘟疫，加上那几个“引导者”刻意的煽动和推搡，人群反而更加混乱地向巷子里挤去！

陈实距离巷口还有几百米。他心急如焚，几乎能预见到一旦某种“种子”在密集人群中释放，将会造成怎样灾难性的后果！整个望岳村，甚至可能波及更广的区域！

必须阻止他们！立刻！

他一边跑，一边对着微型电台呼叫：“铁砧！铁砧！听到请回答！望岳村村东孙有福家巷子，疑似‘播种’行动！请求紧急空中或远程火力支援！压制巷口区域！重复，请求紧急火力支援！”

没有立刻回应。频道里只有沙沙声。

该死！“铁砧”小组可能正在处理老鹰崖的拦截敌人，或者距离太远！

就在陈实几乎要绝望时，一个冷静的声音突然插入频道：“山风，这里是‘牧星人’替补，‘观星者’。‘铁砧’授权，正在调用‘巡林者’测试平台，携带非致命声波和烟雾弹，预计两分钟后抵达你上空。坚持住。”

“巡林者”！那台还在测试阶段的快速反应平台！竟然在这个时候能调动？！

陈实精神一振！两分钟！必须拖住！

他已经能看清巷口的情形了。几个“引导者”正在用力将最后一批村民往里推，其中一个矮胖的男人，赫然就是之前王大河提到的那个“收山货的贩子”！他脸上再没有憨厚的笑容，只有狰狞和急迫，一只手正伸向怀里，似乎要掏出什么东西！

“住手！”陈实厉声大喝，同时举枪，对着那个矮胖男人的脚下就是一枪！

“砰！”

枪声在混乱的街道上格外刺耳。人群发出一片惊呼，推挤暂时停滞了一下。那个矮胖男人吓了一跳，掏东西的动作顿住了。

“所有人！趴下！捂住口鼻！”陈实一边冲过去，一边大吼，同时连连对天鸣枪，“他们是坏人！制造爆炸的就是他们！快趴下！”

听到枪声和陈实的呼喊，再加上林秀那边持续用扩音器喊话，一些稍微清醒的村民开始犹豫、后退。但仍有不少人在恐慌和“引导者”的推搡下，继续向巷子里涌。

那几个“引导者”见事情败露，眼神瞬间变得凶狠。矮胖男人猛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如同喷雾罐般的金属罐，拔掉安全栓，就要朝着密集的人群按下！

“找死！”陈实目眦欲裂，抬手就要射击！

然而，距离还有二三十米，中间隔着混乱的人群，他无法保证一击致命，更怕误伤村民或导致罐体意外破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低沉的、如同巨蜂掠过的破空声，自空中传来！

紧接着，“噗噗噗”几声闷响，几个拳头大小的圆柱体，精准地落在了巷口那几个“引导者”的脚边和头顶上方！

不是爆炸，而是瞬间释放出大量浓密刺鼻的彩色烟雾和一种令人头晕目眩、恶心想吐的强烈声波！

声光烟雾弹！

“巡林者”到了！

浓烟瞬间遮蔽了视线，刺耳的声波让巷口所有人都痛苦地捂住耳朵，蹲下身子，失去了行动能力。那几个“引导者”首当其冲，被声波震得七荤八素，手中的罐子也脱手掉在地上。

陈实趁机如猎豹般冲入烟雾，屏住呼吸，凭借着记忆和微弱的光影，扑向那个矮胖男人掉落金属罐的位置！他必须拿到那个罐子，确认是什么，并防止其泄露！

烟雾中，他依稀看到矮胖男人正挣扎着想去捡罐子。陈实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肋部，将他踢翻在地，然后迅速抓起那个冰冷的金属罐，紧紧握在手里。

罐体不大，入手沉重，侧面有一个简单的压力阀和喷口。没有标签，但那股隐约的、令人不安的甜腻化学气味，与老鹰崖裂缝里那些箱子散发的气味，如出一辙！

果然是“种子”！

陈实不敢怠慢，立刻拿出一个随身携带的、用于存放危险样本的特制密封袋，将罐子小心地放了进去，封好。

这时，烟雾开始被风吹散一些。“巡林者”那低矮流线型的黑色身影，如同幽灵般悬浮在巷口上方十几米处，无声无息，机身下的多管发射器缓缓转动，指向下方。

另外几个“引导者”也被声波和烟雾搞得失去反抗能力，被随后冲进来的联防队员和林秀等人七手八脚地按倒在地，用塑料扎带捆了起来。

陈实站起身，看向空中那台救命的“巡林者”，朝着它点了点头。“巡林者”的探照灯闪烁了两下作为回应，然后机身微微倾斜，朝着老鹰崖方向快速飞去——显然是去支援被拖住的王大河他们了。

危机暂时解除。

村民们惊魂未定，在联防队员的组织下，开始有序疏散回家。林秀安排人将抓获的五个“引导者”押回村委临时看管。陈实则拿着那个密封袋，快步走向村医疗点——那里有临时的、相对安全的样本存放设施。

路过村口时，他看到老鹰崖方向的枪声已经停止了。不久后，王大河、赵小峰等人互相搀扶着，有些狼狈但无大碍地回到了村里。刘老栓肩膀上挂了彩，被流弹擦过，但不算严重。

“狗日的！跑得比兔子还快！‘巡林者’一来，放了几梭子橡皮子弹和烟雾弹，那帮杂种就窜进山里没影了！”王大河骂骂咧咧，但独眼里满是后怕和庆幸，“陈实，村里咋样？”

“抓了五个，疑似‘播种者’，缴获一个可疑罐子。”陈实简要说了情况，“王叔，带人加强警戒，特别是村口和抓获那些人的地方。等‘铁砧’他们过来接手。”

很快，“铁砧”小组的人马赶到，封锁了村东巷口区域，带走了抓获的“引导者”和陈实缴获的金属罐。同时，外围的三个爆炸点也由他们派人勘查。

初步审讯（紧急进行的）和罐体初步检测结果，在当晚就反馈给了陈实。

那五个“引导者”，都是“暮光会”雇佣或煽动的外围人员，任务就是在制造混乱后，将尽可能多的村民引导至预定地点（孙有福家巷子深处，那里预先放置了更多的“播撒装置”），然后利用金属罐中的气溶胶状混合孢子进行播撒。这些孢子经过基因改造，具有潜伏期长、传染性强、可破坏神经系统的恐怖特性，一旦在人群中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金属罐只是“播种”的一部分。老鹰崖裂缝里的那些箱子，里面装的也是类似的孢子培养物或辅助扩散装置，是预备的另一处“投放点”。对方计划周密，双线甚至多线进行，确保至少有一处能成功。

而外围的爆炸和山林中的拦截火力，都是为了掩护这致命的“播种”行动。

幸运的是，陈实的及时警觉、林秀的果断指挥、联防队员的勇敢拦截，尤其是“巡林者”测试平台的奇迹般及时抵达，成功挫败了这次极其阴险恶毒的攻击。

但危机远未过去。

被抓的只是执行者。真正的“播种者”策划者，以及那些已经潜伏在暗处、可能已经携带“种子”逃入山林或更远地方的漏网之鱼，依然存在。

而且，这次行动暴露了“暮光会”已经开始使用基因改造生物武器这种毫无底线的手段。他们的疯狂和危险性，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新的、更加令人恐惧的层级。

深夜，陈实、林秀、王大河，以及刚刚赶回村的老张（他手臂的石膏拆了，但还绑着绷带）和“铁砧”，在村委临时腾出的保密会议室里，召开了紧急会议。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这次‘播种’行动，虽然被我们挫败了，但也敲响了最刺耳的警钟。”老张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敌人已经不再满足于窃取、破坏，他们开始尝试从根本上污染和毁灭这片土地及其上的人民。望岳村，已经成了他们生物武器测试和实战投放的靶场。”

“必须立刻进行全面消杀和检疫！”“铁砧”冷声道，“对村东巷口区域、老鹰崖裂缝、以及所有可能被污染的场所和接触人员，进行最严格的隔离、检测和消毒。我们已经调集了专业的生化处理小组，天亮前到位。”

林秀脸色惨白，声音发抖：“那……那些被抓的人身上的孢子……”

“他们会被严格隔离处理。”“铁砧”看了他一眼，“目前来看，罐体未被开启，直接播撒的风险被遏制了。但间接接触和空气残留的风险依然存在。接下来的几天，全村必须进行封闭式管理，所有村民接受健康监测。”

“村民那边，怎么解释？”林秀忧心忡忡。

“就说发现了危险的工业化学污染物泄露，为了大家的安全，需要进行全面排查和消毒。”老张给出方案，“这也是部分事实。具体的……能隐瞒的尽量隐瞒。”

“那以后呢？”王大河独眼圆瞪，“这次躲过去了，下次呢？下下次呢？他们能扔炸弹，能放毒，咱们就只能挨打？！”

“当然不是。”陈实终于开口，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坚定，“这次事件证明，我们之前的防御思路，虽然正确，但还不够主动，不够有力。”

他看向老张和“铁砧”：“我再次正式请求，扩大望岳村联防队的行动权限和装备水平。我们需要更强的侦察能力，需要有限度的主动出击权限，需要在发现明确威胁时，能够进行先发制人的打击或破坏。被动挨打，只会让敌人更加猖狂，让村民永远生活在恐惧之中。”

老张和“铁砧”对视一眼，沉默了片刻。

“你的请求，委员会已经收到了。结合今晚的表现……”“铁砧”缓缓道，“‘巡林者’测试平台的紧急调用和成功干预，是一个重要的加分项。老张和郑工也在全力推动。我个人的判断是，授权很快就会下来，但会有非常严格的限制和监督。”

“有限授权，也比没有强。”陈实道。

“另外，”“铁砧”看向陈实，“关于那个‘播种者’的代号……‘黑蝎’在最后的、精神濒临崩溃的审讯中，又吐出了一个词——‘园丁’。他说‘播种者’听命于‘园丁’。‘园丁’是谁，在哪里，他一无所知。”

园丁……播种者……

陈实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如果说“播种者”是负责散布毁灭种子的人，那么“园丁”，就是培育这些种子、规划这片“毒圃”的幕后黑手。

敌人不仅有锋利的爪牙，还有阴险的头脑和长远的布局。

会议在压抑和决绝的气氛中结束。生化处理小组的车辆已经悄然进村，开始作业。村民们被告知了“化学污染”的警告，在疑惑和不安中，开始接受排查和隔离。

陈实走出村委，抬头望向夜空。星光黯淡，云层厚重。

暗种虽被截获，但毒圃的阴影已经笼罩下来。

真正的“园丁”还未现身，更恶毒的“种子”可能还在培育。

而望岳村，这个刚刚从烈焰和枪声中喘息过来的村庄，又将面临一场看不见硝烟、却更加致命的生化危机。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无力的羔羊。

铁拳已经擦亮，利齿正在磨砺。

扎根于血火与毒雾之中的守望者们，将用更坚定的意志和更锋利的手段，守护这片不容玷污的土地。

暗夜漫长，“园丁”与“播种者”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