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余波与扎根

第六十一章：余波与扎根

晨曦艰难地穿透笼罩望岳村的硝烟与不安，洒下冰冷苍白的光。

基站的火势在天亮前被彻底扑灭，只留下一片焦黑扭曲的钢铁骨架和散发着焦糊气味的废墟。消防车和警车已经撤离，只留下几个民警和村里安排的骨干队员看守现场，拉起警戒线，禁止任何人靠近。

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压抑和挥之不去的恐慌。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脸上写满惊疑不定。官方给出的“设备故障引发意外爆炸”的说法，并不能完全驱散他们心中的疑云——半夜的爆炸、隐约的枪声、浑身是血被抬下山的穆技术员，还有那些迅速出现又迅速消失、穿着奇怪制服的人……

村医疗点里，“牧星人”经过连夜抢救，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依旧昏迷不醒，伤势严重。他被“铁砧”小组派来的、伪装成县医院专家的医疗小组接手，准备在天黑后秘密转移至“黑石要塞”的医疗中心进行后续治疗。

林秀熬得两眼通红，嗓子沙哑，还在不停地向闻讯赶来的镇领导、县安监局的人解释、汇报，疲于应付各种询问和视察。王大河则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带着骨干队员在村里巡逻，驱散过于聚集的人群，安抚受惊的村民，独眼里满是血丝和压抑的怒火。

陈实没有休息。他先去了医疗点，确认“牧星人”的转移安排，并从他昏迷前最后备份的加密数据中，尽可能恢复基站监控记录。记录在爆炸前几分钟被强行切断，但之前的片段显示，有两个热源信号在爆炸前约十五分钟，从后山一条极其隐蔽的小径接近了基站，并潜伏了一段时间。爆炸很可能就是他们安装的定时或遥控装置引发的。

接着，他回到自己的小院，反锁房门，通过备用加密频道，联系上了“琴师”和正在某处安全屋审讯俘虏的“铁砧”。

“俘虏身份初步确认，”“铁砧”的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和一丝凝重，“是‘暮光会’外围雇佣的武装人员，绰号‘黑蝎’，有过境外PMC（私营军事公司）背景。他交代，任务是潜入基站，安装爆炸物并尽可能获取设备数据芯片。引爆后制造混乱，趁机撤离。他不知道黑风峪小路上的死者是谁，只说自己这边是‘西边’，‘东边’另有安排，目的是吸引注意力和传递‘钥匙’。”

“钥匙？”陈实追问。

“他级别低，只知道是个金属盒子，具体内容不详。盒子现在在我们手里，正在紧急技术破解，初步扫描显示内部有高密度存储介质和独立电源，结构复杂，有自毁装置。”“铁砧”顿了顿，“审讯还挖出一点，他们这次行动，代号‘破晓’，是一个更大计划的‘前奏’。目标是评估我们的反应能力、破坏关键节点，并为后续行动‘铺路’。‘铺什么路’，他不知道。”

“后续行动……”陈实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这仅仅是个开始。

“琴师”补充道：“对‘金盛贸易’的深度调查有了突破性进展。我们发现其资金流最终流向海外一个与多国情报机构有暧昧关系的‘基金会’。更关键的是，通过技术手段恢复的部分‘金盛贸易’内部通讯记录显示，他们在苍岚山脉地区，除了孙怀仁这条线，还有至少两条独立的资源获取和情报传递渠道，其中一条很可能与早年‘深根’系统建设时期遗留的某些‘灰色人员’有关。”

“灰色人员？”陈实想起“方舟”那个老看守者。

“就是那些因各种原因，知晓部分秘密，但未被正式纳入‘守夜人’体系，甚至可能对现状抱有不满或别有用心的人。”“琴师”语气严肃，“‘暮光会’很可能在暗中接触和利用这些人。山风，你要格外小心，望岳村作为焦点，可能已经成为多方势力暗中观察和试探的目标。”

结束通话，陈实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深重的无力感。敌人如同隐藏在沼泽中的多头怪蛇，斩断一两个触手，只会让它变得更加隐蔽和危险。而他们这边的防线，刚刚遭受重创，关键的技术节点（基站）被毁，技术负责人重伤，村民们人心惶惶。

必须立刻稳住局面，修复防线，并做出有力回应。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起身出门，先去找了林秀。

林秀刚送走一波县里来人，瘫坐在办公室椅子上，见陈实进来，勉强打起精神：“陈顾问……”

“林书记，辛苦你了。”陈实在他对面坐下，直接切入正题，“官方解释只能暂时安抚，但村民们不是傻子，昨晚的事太蹊跷。我们必须给村里一个更实在的交代，同时加强防范，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林秀苦笑：“怎么交代？加强防范？钱从哪来？人手从哪来？县里刚才虽然表态会调查事故原因，但重建基站、加强安保……都是钱啊！”

“钱和人手，我来想办法。”陈实语气肯定，“示范村的申请已经批了，配套资金很快会下来一部分。我会动用我的关系，申请一笔紧急安全建设经费，用于修复基站、升级村里的监控系统、以及……适当加强民兵骨干队的装备和训练。”

他看着林秀的眼睛：“林书记，昨晚的事证明，咱们之前的思路是对的。村子要想真正安全，光靠外面不行，必须自己有力量。骨干队的表现你也看到了，关键时刻顶得上！接下来，我们必须把这只队伍真正建起来，建强！这不是为了打仗，是为了保家！让村民们看到，村里有能力保护自己！”

林秀被陈实话语中的决心感染，也坐直了身体：“你说得对！不能再这么提心吊胆了！陈顾问，你说怎么办，我都支持！”

“好。”陈实拿出纸笔，快速列出几条：

“第一，以村委名义，发布一个措辞强硬的‘安民告示’。说明昨晚是‘意外事故’（对外口径不变），但鉴于当前社会治安形势和示范村建设的重要性，村两委决定全面加强本村安全建设。宣布正式成立‘望岳村应急与治安联防队’，由王顾问担任队长，我担任指导员，首批队员就是之前的骨干队。公开职责：日常治安巡逻、防灾减灾、协助维护重点项目建设。”

“第二，立刻启动基站重建和全村监控系统升级项目。公开招标，但我会引入可靠的技术公司，确保核心设备和技术可控。监控范围要覆盖全村主要路口、公共区域、重点项目工地和周边山道入口。”

“第三，组织一次全村范围的‘安全大宣讲’和‘应急疏散演练’。请镇派出所和消防的人来讲课，提升村民的安全意识和自救能力。同时，公开表彰昨晚表现勇敢的赵小峰、石头等骨干队员，树立榜样，凝聚人心。”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陈实语气加重，“对村里所有人员，进行一次不引起警觉的‘背景摸排’。重点关注近期外来人员、与孙有福案有牵连人员的亲属、以及……平时对村里建设说怪话、有不满情绪的人。这项工作要极其小心，由王叔和你我私下掌握，目的是排除隐患，不是搞对立。”

林秀一条条记下，越听眼睛越亮：“好！就这么办！有方向，有步骤，我心里就有底了！”

和陈实商议完，林秀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立刻风风火火地去起草告示、联系各方了。

陈实则找到了王大河。王大河正在自家院子里，闷头磨他那把祖传的猎刀，刀刃在磨石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仿佛在宣泄着怒火。

“王叔。”

“陈实。”王大河抬起头，独眼里血丝密布，“他妈的，憋屈！让那帮杂种摸到眼皮子底下放火！”

“憋屈没用。”陈实在他旁边坐下，“我们要把场子找回来，但不是靠蛮干。”

他将和林秀商定的计划，特别是关于正式成立联防队和加强训练装备的部分，告诉了王大河。

王大河的独眼顿时亮了：“好！早该这样了！老子要把那帮小子，练成真正的兵！让那些狗娘养的再来试试！”

“训练要加码，但要更科学，更有针对性。”陈实道，“我会提供新的训练大纲，包括基础战术配合、简易工事构筑、应对突发袭击和爆炸物的基础知识。另外，”他压低声音，“‘铁砧’那边会提供一批非制式但可靠的防身装备和通讯器材，仅限于联防队核心成员使用，严格保密。”

“明白！”王大河重重点头，“家伙什儿啥时候到？”

“最快明天晚上，会有人送到后山老地方，你去接应。”陈实交代了接头暗号和地点。

安排完这些，陈实又去医疗点看了一眼，确认“牧星人”的转移准备就绪。然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开始撰写给“黑石要塞”的详细报告，以及对“望岳试点”后续工作的调整建议。

他在报告中指出：被动防御和隐蔽建设已不足以应对当前威胁，建议在继续推进“韧性社区”公开建设的同时，适当提升望岳村前沿哨站的“主动侦察”和“有限威慑”能力。具体包括：请求授权在特定情况下，对确认的“暮光会”外围活动进行有限度的反制和干扰；加快第二批快速反应小队队员的选拔和轮训；以及，考虑在条件成熟时，部署一台简化版的“巡林者”原型车（老张曾提过），作为机动巡逻和快速反应平台。

他知道这些请求可能超出原计划，但形势逼人，必须未雨绸缪。

做完这一切，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给残破的基站废墟和惊魂未定的村庄，镀上了一层悲壮的金红色。

陈实站在院子里，望着这片他发誓要守护的土地。

昨夜的烈焰，烧毁了初建的基站，也烧掉了最后一丝天真的幻想。

但烈焰同样淬炼了人心。林秀从慌乱中站稳，决心更坚；王大河的怒火化为了训练的动力；赵小峰等年轻人在血火中完成了第一次蜕变；就连普通村民，在惊恐之后，也开始更加渴望安全和力量。

危机，摧毁了脆弱的部分，却也让真正重要的根基，在灰烬中更加清晰地显露出来，并开始向着更深处、更坚实的方向，顽强地扎根。

余波未平，风暴将至。

但望岳村，这个经历了山洪、阴谋、地底恐怖和昨夜烈焰的村庄，并没有被击垮。

它正在将伤痛和恐惧，转化为生长的力量。

而“山风”，将引领着这股力量，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上，深深扎下守护的根须，直到它们足以抵御任何狂风暴雨。

夜色，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村庄的灯火似乎比往常更加明亮，巡逻队员的身影也更加坚定。

扎根于铁血与灰烬之中的守望，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