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死地生机

第三十五章：死地生机

监控室内，昏黄闪烁的灯光如同垂死者的脉搏，每一次明灭都牵动着三人的神经。门外，“蚀”的咆哮和混乱的撞击声渐渐远去、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仿佛无数细碎声响汇聚成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窸窣潮声，在整条通道乃至更深处回荡。

那是更多“蚀”在活动，在黑暗中逡巡、摩擦、低语。

短暂的喘息时间，每一秒都无比珍贵。陈实强迫自己忽略小腿伤口传来的阵阵灼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迅速打量起这个临时避难所。

房间不大，约二十平米。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控制台显然早已报废，几块碎裂的屏幕后是黑洞洞的内部。配电柜是老式型号，大部分仪表指针归零，只有少数几个在应急电源微弱的电流下微微颤动。墙角的金属箱里，除了他刚才用掉的化学品，还有一些零碎——几把锈死的工具、几卷布满霉斑的电线、几本早已脆化的纸质记录册。

最重要的是，他在控制台下方一个锁死的抽屉里（被他用柴刀撬开），发现了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相对完好的蓝图！展开一看，是C7区部分区域的详细结构图，包括他们所在的这条“第三环形监禁区”和位于中心竖井上方的“中央控制室及能源核心”！

图上标注清晰，甚至有通风管道、应急出口（大部分标注为“已封死”或“状态未知”）和几个小型储藏室的位置。其中一条通往“中央控制室”的备用检修通道，起点就在这个监控室的后墙！

“有路！”陈实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干涩，他将蓝图摊在落满灰尘的金属桌上，王大河和赵老黑立刻凑了过来。

蓝图显示，监控室后墙有一个隐蔽的检修口，连接着一条狭窄的、向上倾斜的通风/维修管道，管道蜿蜒向上，最终通往位于C7区中心竖井中上层的“中央控制室”。控制室不仅有更完善的控制系统（可能包括更大范围的照明、通风甚至某种防御机制），还毗邻“能源核心”——那里或许有独立的、更强大的备用电源，甚至是当年用来镇压“蚀”的“地髓”能量装置的残骸或控制端！

“这条路……能通吗？”赵老黑看着蓝图，又担忧地看了看后墙那面斑驳的水泥墙。

“图上标注是‘备用检修通道，仅供紧急情况使用，通道内有手动隔离门’。”陈实指着图上的注释，“但后面还跟了一句，‘建议非专业人员勿入，通道环境复杂’。”

“再复杂，也比留在这里强。”王大河的声音依旧虚弱，但独眼里闪烁着决绝的光，“外面那些东西……迟早会想办法进来。留在这里是等死。”

陈实点头。留在这里，食物、饮水、药品全无，门外是无穷无尽的“蚀”，应急电源迟早耗尽。唯一的生路，就是按照蓝图指示，前往“中央控制室”，寻找重启系统、打开其他出口，甚至彻底解决“蚀”威胁的可能。

“先处理伤口，补充体力。”陈实说。他们从金属箱里又翻出一些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半瓶早已过期的消毒酒精（气味刺鼻，但聊胜于无）、几卷相对干净的绷带（虽然也有霉味）、甚至还有几块用锡纸包裹、硬得像石头的压缩饼干（不知放了多久，但或许还能吃）。

陈实用酒精草草清洗了自己小腿的伤口（剧痛让他冷汗直冒），然后用绷带紧紧包扎。王大河的左臂骨折，没有夹板，只能用绷带和从椅子上拆下的木条勉强固定。赵老黑虽然没受重伤，但年老体衰，又受了巨大惊吓，脸色蜡黄，喘息不止。

三人分食了那几块硬邦邦的压缩饼干，饼干早已变质，味同嚼蜡，但至少能提供一点热量和饱腹感。又轮流喝了几口从水洼里收集、用破损的烧杯简单加热过的水（不敢多喝，怕有问题）。

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丝。

“准备出发。”陈实收起蓝图，将其小心叠好塞进怀里。他检查了一下装备：柴刀缺口更大了，但还能用；强光手电彻底没电了，但警报器还在；从化学品箱里又翻出两小瓶可能易燃或腐蚀性的试剂，用破布塞住瓶口，做成简陋的“燃烧瓶”；还找到一把锈蚀但勉强能用的管钳和几根粗铁丝。

王大河拄着那根几乎变形的拐杖（从椅子上拆下的木条加固了一下），赵老黑则拿起了那把管钳作为防身武器，虽然颤抖的手几乎握不稳。

陈实走到后墙，按照蓝图指示，在靠近墙角、一块颜色略深的水泥板周围摸索。果然，板子边缘有细微的缝隙。他用柴刀刀尖和管钳配合，费力地撬动。水泥板年代久远，早已松动，发出“嘎吱”的呻吟，灰尘簌簌落下。

终于，“哐当”一声，水泥板向内倒下，露出后面一个黑漆漆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方形洞口。一股更加陈腐、带着金属锈味和淡淡臭氧气息的气流从洞内涌出。

洞口边缘，有一个锈蚀严重、但依然能辨别的金属铭牌：“检修通道 No.7 - 通往中央控制室”。

“就是这里。”陈实深吸一口气，率先弯腰钻了进去。洞口内是一条向上倾斜的、由粗糙混凝土浇筑而成的管道，直径约一米，内壁湿滑，布满了黑色的污渍和某种滑腻的苔藓。管道内没有光，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前方未知的深渊。

王大河和赵老黑紧随其后。三人在狭窄、陡峭、湿滑的管道中艰难爬行，仿佛三条在巨兽肠道中挣扎的虫子。每一次移动都耗费巨大体力，王大河的伤臂和赵老黑的虚弱成了最大的拖累。陈实不得不经常停下来，回头拉拽他们。

管道并非直上直下，而是有着许多转弯和岔口，有些岔口被锈蚀的铁栅栏封死，有些则黑洞洞地通向未知方向。他们只能严格按照蓝图上的主路线前进，遇到岔口就靠陈实摸出蓝图（在黑暗中根本无法看清，只能靠记忆和触摸凸起的线条）和直觉判断。

黑暗中，时间感彻底丧失。只有粗重的喘息、衣物摩擦管壁的沙沙声、以及彼此间偶尔低哑的提醒和鼓励。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淡蓝色的荧光。不是灯光，更像是某种……生物荧光？

爬近一看，只见管道内壁生长着大片大片的、散发着幽蓝色冷光的苔藓和菌类。它们照亮了前方的路径，但也让环境显得更加诡异。在这些冷光生物的映照下，能看到管道壁上布满了深深的划痕和抓痕，还有一些已经干涸发黑的、可疑的污渍。

这里，似乎曾经也有东西活动过。

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又爬了一段，前方出现了一道厚重的、锈蚀的金属隔离门，门上有手动旋转的阀门。按照蓝图，这是进入“中央控制室”区域的最后一道隔离门。

陈实试着转动阀门。阀门纹丝不动，锈死了。

“用管钳！”王大河将手里的管钳递过去。

陈实将管钳卡在阀门上，用尽力气扳动！

“嘎吱——吱呀呀——”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管道中回荡，传出去很远。陈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声音引来不该来的东西。

但幸运的是，除了回声，并无异响。

阀门终于被拧动了四分之一圈！然后是半圈、一圈……随着阀门的转动，门轴处传来“嗤”的一声轻微泄气声。

陈实用力一拉——

“哐当！”

沉重的隔离门向内打开！一股更加干燥、但也更加陈腐、带着浓重机油和电子元件气味的空气涌了出来！

门外，不再是狭窄的管道，而是一个相对宽敞的、由金属网格铺就的检修平台。平台悬空，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远处隐约传来低沉的水流或气流轰鸣。平台前方，连接着另一段向上的金属楼梯，楼梯尽头，是一扇紧闭的、看起来相对较新的气密门，门上有一个圆形的观察窗，窗后透出稳定的、冷白色的灯光！

中央控制室！他们到了！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火，瞬间点燃了三人的眼眸。

然而，就在他们踏上平台，准备走向楼梯时——

“咔嚓……咔嚓……”

一阵清晰的、仿佛硬物敲击金属网格的声音，从平台下方的黑暗深渊中传来！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不是“蚀”那种窸窣声，而是更加清脆、更加有节奏的……脚步声？

陈实猛地停住脚步，将王大河和赵老黑护在身后，柴刀横在胸前，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黑暗。

只见从平台下方、楼梯背面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了……三个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带有某种徽章的黑色作战服，戴着战术头盔和护目镜，手里端着造型紧凑、带有消音器和战术配件的突击步枪。动作沉稳，步伐一致，显示出极高的训练素养和纪律性。

不是孙怀仁那些咋咋呼呼的打手，也不是“老张”那伙穿中山装或防护服的技术人员。

这是……第三股武装力量？！

三支步枪的枪口，稳稳地指向了陈实三人。

为首的一人抬起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然后，通过头盔上的送话器，发出了一个经过电子变声处理的、冰冷而机械的声音：

“放下武器，原地不动。你们已进入‘深根’最高警戒区。报上身份和目的。任何不配合行为，将视为敌对，予以清除。”

绝境之中，找到生路。

生路门前，又遇强敌。

陈实看着那三个黑洞洞的枪口，又看了看身后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同伴，以及前方那扇透着希望之光的控制室大门。

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将命运交给这些身份不明、武装到牙齿的神秘士兵？

还是……

他的手，缓缓松开了柴刀。

刀身落在金属网格平台上，发出“铛啷”一声轻响。

但就在刀脱手的瞬间，他的另一只手，却悄悄摸向了腰间那个用破布塞住的、装着腐蚀性试剂的“燃烧瓶”。

谈判？还是拼死一搏？

在这片被各方势力觊觎、被致命怪物盘踞的死地，生机，从来都伴随着最残酷的抉择和最血腥的代价。

陈实的眼神，在绝望与决绝之间，冰火交织。

死地生机，从来不是坦途。

而是荆棘丛中，用血与火，硬生生踏出来的、一线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