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谈判

第三十六章：谈判

柴刀落在金属网格平台上的轻响，在死寂的悬空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陈实松开手，微微举起，示意自己没有武器，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扫视着突然出现的三名黑色作战服士兵。

他们装备精良，动作专业，站位互为犄角，封锁了所有可能的逃逸角度。更重要的是，他们提到了“深根最高警戒区”，这表明他们不仅知道这里的底细，而且很可能拥有某种官方或准官方的授权。是秦卫东所说的那条线上的“自己人”？还是另一股争夺“深根”控制权的势力？

“报上身份和目的。重复，任何不配合行为，将视为敌对，予以清除。”为首士兵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

陈实的大脑飞速运转。直接反抗，三对三，对方有枪，己方重伤疲惫，几无胜算。但束手就擒，命运就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是生是死，是友是敌，皆是未知。

必须掌握主动权，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叫陈实，原邦联特种作战学院战术教官，现役编号已注销。”陈实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平台上带着回音，努力保持平稳，“我身后是望岳村村民王大河和赵老黑。我们并非入侵者，而是被迫进入此地。”

他顿了顿，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三名士兵纹丝不动，枪口稳定，但头盔下的护目镜似乎微微转向彼此，可能在无声交流。

“望岳村近期遭遇异常山洪，村后黑风峪出现不明裂缝和‘蚀’的活动迹象，村民赵老黑失踪，村长陈有富被孙怀仁矿场的人强行带走。”陈实继续陈述，将关键信息抛出，“我们追踪线索，发现孙怀仁矿场与‘深根’系统存在非法连接，他们正在利用‘地髓’能量，试图控制或催化‘蚀’，并进行非法实验。我们进入此地，是为了查明真相，阻止灾难，并寻找失踪人员。”

他将自己定位为“调查者”和“被迫卷入者”，而非“闯入者”或“破坏者”。同时，将矛头直指孙怀仁，并点出“地髓”和“控制蚀”这些核心敏感词，试探对方的反应。

果然，听到“地髓”和“控制蚀”时，三名士兵的身体似乎同时绷紧了一瞬。

“孙怀仁。”为首的士兵重复了这个名字，电子音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你们如何证明所说为实？如何证明你们与孙怀仁无关联？”

“我们刚刚从C7监禁区第三环形区逃出，沿途遭遇多只‘蚀’的攻击，并利用监控室残存的化学品制造燃烧击退了一只。”陈实话语清晰，同时指了指自己小腿渗血的绷带，和王大河固定着的左臂，“这就是证明。如果我们是孙怀仁的人，不需要如此狼狈，更不会在C7区被‘蚀’追杀。另外，”他看向赵老黑，“这位就是失踪的守门人赵老黑，他掌握着‘深根’外围的部分秘密，曾被不明势力带走审问，后逃脱至此。”

赵老黑连忙点头，声音发颤：“是……是真的！孙怀仁他们……他们在底下搞鬼！想打开‘门’！控制那些怪物！”

士兵沉默了片刻。然后，为首者侧头，似乎在接受某种指令。几秒钟后，他重新看向陈实。

“秦卫东。”他突然吐出一个名字。

陈实心头一震！对方果然知道秦卫东！

“秦卫东同志曾与我接触，留下了一些信息。”陈实谨慎地回答，没有透露具体内容。

“验证。”士兵简洁命令。

陈实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出秦卫东留下的接头暗语：“‘山风劲时，自有人听’。”

又是一阵沉默。三名士兵似乎在内部频道快速沟通。

“收到验证。”为首的士兵终于开口，枪口微微下垂了一丝，但并未完全放下，“陈实同志，你们的情况与秦参谋提交的部分报告吻合。但此区域极度危险，且涉及最高机密。你们的行为，已造成不可预测的变数。”

秦参谋？陈实心中了然，秦卫东果然是军方或相关系统内的人，而且级别不低。

“我们并非有意造成变数，只是为了自保和揭露真相。”陈实不卑不亢，“现在C7区部分‘蚀’可能已被惊醒，囚禁设施老化失效，孙怀仁的非法活动正在进行，情况随时可能失控。我们需要尽快通知外界，采取行动。”

“外界已知晓部分情况。”士兵回答，“但此地情况复杂，牵涉甚广。你们必须立刻放下所有物品，接受我们的监管和转移。任何反抗，将按战时条例处理。”

监管和转移？是保护，还是软禁？甚至是“处理”？

陈实看着对方依然戒备的姿态和并未完全放下的枪口，心中疑虑难消。秦卫东的信中，虽有鼓励，但也暗示了内部的复杂性。这些士兵，究竟是秦卫东所说的“不希望看到毒瘤滋生”的力量，还是另一派系？

“我们可以配合转移。”陈实缓缓道，同时悄悄对身后的王大河和赵老黑做了个“保持警惕”的手势，“但在转移之前，我要求与秦卫东同志，或者你们现场的最高指挥官直接通话。我们需要了解事件的完整评估，以及我们三人的确切安排。我们不是囚犯，是协助调查的公民，更是受害者。”

他必须争取主动权，至少要知道自己将被带往何处，面临什么。

士兵显然没料到陈实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再次沉默，内部交流。

就在这时，平台上方的气密门忽然“嗤”的一声打开了！

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者，在两个同样穿着便装但气质精干的随从陪同下，走了出来。正是那个在地下机房曾与陈实有过一面之缘、自称“老张”的人！

“张……张主任！”为首的士兵立刻立正敬礼，态度恭敬。

老张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陈实三人，最终落在陈实身上，眼神深邃复杂，有审视，有评估，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赞赏？

“陈实少校，”老张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但少了地下机房时的冰冷，多了几分沉稳，“我们又见面了。看来，秦卫东那小子，给你留了点‘作业’？”

陈实心头一凛。老张不仅知道他，还知道秦卫东！而且语气似乎并不敌对？

“张主任。”陈实微微颔首，不卑不亢，“我们只是在做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老张重复了一句，走到平台边缘，俯瞰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那里依然隐隐传来“蚀”的窸窣声。“你知道吗，你们刚才在下面弄出的动静，还有那把火，差点让C7区三分之一的抑制系统过载失效。‘蚀’的活动阈值被你们强行抬高了至少十五个百分点。”

陈实心中一沉。他们的行动，竟然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

“不过，”老张话锋一转，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着陈实，“你们也证实了我们的一些猜测。孙怀仁背后的‘暮光会’，确实在尝试利用‘地髓’逆向解析和操控‘蚀’，甚至可能已经取得了一些……危险的进展。你们撞破了他们在B-7区的次级实验室，还差点活捉了一个‘蚀’的初级控制体样本，这打乱了他们的步骤，也让我们获得了宝贵的时间窗口。”

暮光会？孙怀仁背后的组织名称？

“所以，”陈实直视老张，“你们是……”

“‘深根’特别监护与处置委员会，代号‘守夜人’。”老张坦然道，“我们的职责，是监控、研究并确保‘深根’系统及其潜在风险处于绝对可控状态，防止任何势力（包括某些过于‘激进’的内部派系）滥用或引发灾难。秦卫东，算是我们这条线上，在军方的……联络人之一。”

“那孙怀仁和‘暮光会’……”

“一群被贪婪和野心蒙蔽的蠢货，与境外某些不安分势力勾结，企图盗取‘深根’技术和‘蚀’的样本，用于不可告人的目的。”老张语气转冷，“我们已经监控他们一段时间，但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手段这么……不计后果。你们在望岳村的遭遇，包括赵老黑同志的失踪和老村长陈有富的被捕，都是他们清除障碍、封锁消息的一部分。”

真相的轮廓，逐渐清晰。但陈实心中的疑问并未完全消除。

“张主任，既然你们知道，为什么不早些介入？制止他们？”陈质问。

“牵一发而动全身。”老张叹了口气，“‘暮光会’渗透得很深，在地方、甚至在更高层面都有他们的保护伞。贸然行动，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引发更激烈的对抗和不可控的泄露。我们需要确凿证据，需要合适的时机，更需要……一个像你们这样，能从最底层切入、打乱他们布局的‘意外变量’。”

他看着陈实：“你的选择，你的行动，虽然莽撞，但确实撕开了一道口子。现在，‘暮光会’在C7区的实验被打断，他们与‘蚀’的初步精神链接可能已经受损。而我们也获得了直接介入、清理门户的理由和机会。”

“你们打算怎么做？”陈实问。

“首先，确保你们的安全，并获取你们掌握的所有一手信息。”老张道，“然后，我们会启动‘净巢’行动，清除孙怀仁及其党羽，接管并彻底封闭黑风峪所有非法入口，对‘深根’C7区进行紧急加固和深度消杀。至于你们……”

他顿了顿：“赵老黑同志，作为‘守门人’传承者，需要接受全面的身体检查和情况汇报。王大河同志，需要医疗救治。至于你，陈实少校……”

老张的目光变得格外深邃：“你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勇气和原则。但你也触及了最高机密。按照规定，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签署最高等级保密协议，接受一段时间的隔离审查和心理评估，之后可以返回社会，但会受到长期、不公开的监控；第二……”

他盯着陈实的眼睛：“加入‘守夜人’，成为我们的一员。用你的经验和在望岳村建立的‘意外’基础，协助我们彻底清理‘暮光会’的残余影响，并探索将望岳村这样的‘风险前沿’转化为‘韧性防御节点’的可能性。秦卫东在你身上看到的那种‘可能性’，或许可以变成现实。”

加入“守夜人”？从一个“被退役”的前教官，变成一个行走在阴影中、守护更深层秘密的“守夜人”？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抉择，比雪原上的抉择更加沉重，也更加……充满诱惑。

陈实沉默着，脑海中闪过雪原上的牧民、望岳村的炊烟、地下仓库的烈火、王大河折断的手臂、赵老黑恐惧的眼睛、以及秦卫东信中那句“保境安民，职责所在”。

他不是英雄，也厌倦了无谓的牺牲和官僚的倾轧。

但有些责任，有些黑暗，总需要有人去扛，有人去点亮。

他抬起头，看向老张，又看了看身旁伤痕累累、眼含期待的同伴，最后，目光越过他们，投向那扇透着冷白灯光的气密门，仿佛能看到门外那片他发誓守护的土地和人民。

“我需要时间考虑。”陈实最终说道，声音平静而坚定，“而且，无论我作何选择，在此之前，我要求确认望岳村村民的安全，确保孙怀仁等人得到应有惩处，并尽一切可能救助赵老黑叔和王叔。”

老张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神色：“合理要求。‘净巢’行动会优先保障望岳村安全。赵老黑和王大河的救治也会立刻安排。至于你的选择……我们有时间等你。”

他挥了挥手，那三名士兵终于完全放下了枪口。

“现在，请跟我来。我们需要详细记录你们的经历，并为你们提供必要的医疗和休息。”

谈判结束。

暂时的安全，换来的是更深远的抉择和更加莫测的前路。

陈实搀扶着王大河，赵老黑跟在身后，随着老张和他的随从，走向那扇象征着秩序、也可能意味着另一种束缚的气密门。

门内，是暂时的庇护所，也是新的起点。

门外，苍岚山脉依旧沉默，但一场由最底层掀起的风暴，已然开始撼动深埋在国土之下的秘密根基。

而陈实，这个从雪原走到深渊的“前少校”，即将在光明与阴影的交界处，做出可能影响他一生的选择。

是为自己，求一个安宁的结局？

还是为这片多难的土地，再举一次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