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微光

爆炸的回响尚未完全消散，刺耳的警报声就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撕破了地下甬道死寂的伪装。烟尘与刺鼻的硝烟味弥漫开来，混杂着原有的铁锈与腐败气息，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浊流。

陈实架着受伤的王大河，几乎是用拖拽的方式，冲进了那条更加陡峭、向下倾斜的黑暗甬道。王大河的左臂显然骨折了，疼得他脸色煞白，冷汗和雨水混合着从额角滚落，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仅凭右臂和那条完好的腿，配合着陈实的拉扯，拼命向前挪动。

身后，急促杂乱的脚步声、气急败坏的吼叫、以及拉动枪栓的金属撞击声越来越近。追兵被爆炸惊扰，但并未放弃，反而被激起了凶性。

“这边！他们往下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喊道。

“快追！别让他们跑了！老板要活的！”另一个更加粗暴的声音吼道。

手电光柱在身后的甬道拐角处胡乱扫射，光影交错，映出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索命的鬼魅。

陈实的心沉到了谷底。拖着受伤的王大河，在这样狭窄湿滑、地形不熟的甬道里，根本不可能跑过轻装的追兵。必须想办法阻滞他们，或者找到藏身之处！

他的目光在急速后退的甬道两侧扫视。岩壁湿滑，少有缝隙。甬道本身也几乎没有岔路，仿佛一条直通地狱的滑梯。

“咳咳……小子……”王大河喘息着，声音嘶哑，“前面……前面右手边……大概三十步……有条裂缝……老辈说的‘一线天’……很窄……不知道……通不通……”

裂缝！陈实精神一振。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他默数着步伐，架着王大河奋力向前。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

就在手电光几乎要照到他们后背的瞬间，陈实看到了！右侧岩壁上，果然有一条几乎被垂落的苔藓和阴影完全掩盖的、垂直向上的狭窄裂缝！宽度仅容一人侧身挤入，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见顶。

“就是这里！王叔，抓紧我！”陈实低吼一声，用肩膀顶住王大河，几乎是把他半推半塞进了裂缝！

他自己也紧跟着挤了进去，身体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岩壁。裂缝内部比入口看起来更窄，有些地方需要用力吸气才能通过。他不敢使用手电，只能摸着黑，凭着感觉，推着、拉着王大河，拼命向上、向裂缝深处挤去。

几乎是他们刚挤进去几米，身后的甬道里就传来了追兵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人呢？！”

“怎么不见了？！”

“肯定就在附近！搜！”

手电光柱扫过裂缝入口，但因为苔藓和角度的原因，并未立刻发现这个隐蔽的入口。但追兵显然不笨，开始仔细检查两侧岩壁。

“这里！有新鲜的苔藓被蹭掉了！”有人喊道。

“裂缝！他们钻进去了！”立刻有人发现了端倪。

“妈的！这么窄！进去两个人！其他人守在外面！通知上面，封锁所有出口！”

陈实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有人试图挤入裂缝的声音，以及因为狭窄而发出的咒骂和摩擦声。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拼命推着王大河向上攀爬。裂缝并非直上直下，而是蜿蜒曲折，时宽时窄，有些地方需要手脚并用才能通过。王大河受伤的左臂成了巨大的拖累，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压抑的痛哼。

但他们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

裂缝内空气更加稀薄污浊，带着浓重的土腥和一种奇怪的、像是某种菌类孢子般的微甜气味。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他们自己粗重的喘息、衣物刮擦岩石的声响，以及……裂缝深处，隐约传来的、极其微弱的、仿佛水滴落进深潭的空灵回音。

向上攀爬了不知多久，陈实感觉手臂和腿都开始酸软麻木，肺部火辣辣地疼。王大河的喘息声也越来越微弱，几乎全靠意志力在支撑。

“王叔……坚持住……”陈实咬牙低语。

“没……没事……死不了……”王大河的声音气若游丝，但依然带着老兵的倔强。

就在这时，前方裂缝似乎变得宽敞了一些，手电光（陈实终于敢打开微弱模式）照去，隐约能看到头顶上方有微弱的、非自然的光源透下来！

是出口？！还是……

陈实精神一振，加快速度。裂缝在这里变成了一个向上的、勉强可以称之为“竖井”的通道，岩壁上有一些粗糙的、似乎是人工开凿的落脚点。他先将王大河托上去，然后自己跟着爬了上去。

爬出“竖井”，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竟然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半天然半人工的溶洞之中！

溶洞非常广阔，高度超过二十米，穹顶上垂挂着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有些还在缓缓滴着水。洞内并非一片漆黑，因为洞壁上，镶嵌着一些早已熄灭、但依然残留着微弱荧光物质的古老壁灯，还有一些散发出幽幽蓝绿色冷光的奇特苔藓和真菌，提供着极其微弱的、足以勉强视物的光源。

空气依旧污浊，但多了几分潮湿的水汽和那种冷光真菌散发出的、略带甜腥的孢子味。溶洞地面崎岖不平，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洼和石笋。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溶洞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地下潭水，水面平静如墨，倒映着洞顶那些微弱的冷光，显得神秘而诡异。

而在潭水的对面，溶洞的另一端，隐约可见一道更加高大、似乎完全由人工修建的、紧闭的金属巨门！门上布满了繁复的、早已锈蚀的齿轮和连杆机构，门楣上方，依稀可辨几个模糊的、褪色的红色大字：

“禁区 - C7 - 深根”

C7区！真的是这里！“蚀”被禁锢的核心区域？！

陈实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们竟然误打误撞，通过那条古老的裂缝，直接绕过了大部分防御，来到了最危险区域的外围！

但此刻，他没时间细想。身后的裂缝里，已经传来了追兵攀爬的声响和隐约的说话声！他们追上来了！

“王叔，还能走吗？”陈实低声问，目光迅速扫视着溶洞，寻找藏身或应对之法。

王大河靠在一块石笋上，脸色惨白，独眼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和对面那扇巨门，深吸了几口气，点点头：“死不了……走！”

溶洞虽然大，但可供躲藏的地方并不多。追兵一旦从裂缝出来，很容易发现他们。而且，对面那扇门是关着的，他们无法进入。

唯一的生路，似乎只有那潭深不见底的水！

但水下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危险？王大河的伤势能承受吗？

没时间犹豫了！裂缝里的声响越来越近！

陈实一咬牙，搀起王大河，朝着潭边挪去。潭水冰凉刺骨，靠近了更能闻到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铁锈和某种生物腥味的怪异气息。

“下水！贴着边，潜过去，看能不能找到水下通道或藏身的地方！”陈实快速说道。

王大河没有废话，用还能动的右臂划水，陈实则半托着他，两人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冰冷刺骨的潭水中。

水比想象中更深，也更浑浊。水下能见度极低，只有洞壁那些冷光苔藓投射下的、极其微弱的蓝绿色光晕。陈实憋着气，摸索着潭边的岩壁，试图找到凹陷或裂缝。王大河则咬紧牙关，强忍着左臂的剧痛和失温带来的麻木，努力跟着陈实。

就在他们下水后不到一分钟，裂缝出口处传来了响动，几道手电光柱射了出来，在溶洞中乱晃。

“妈的！跑哪儿去了？！”

“这洞真他妈大！”

“看！水潭！会不会下水了？”

“下水？这水看着就邪性！先搜搜岸上！”

追兵显然对这片未知的溶洞也心存忌惮，尤其是对面那扇巨大的、标注着“禁区”的金属门。他们没有立刻下水搜索，而是开始在岸上分散开来，仔细检查每一处石笋和阴影。

水下，陈实和王大河已经沿着潭边潜游了十几米，终于在一处被倒垂的巨大钟乳石半遮蔽的岩壁下方，发现了一个黑漆漆的、仅容一人钻入的水下洞口！

洞口有微弱的水流进出，说明可能通往别处！

这是唯一的生机！

陈实示意王大河先钻进去。王大河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尽管肺部因为冰冷和伤痛而抽搐），用右臂扒着洞口边缘，艰难地钻了进去。陈实紧随其后。

洞口很短，里面是一条狭窄的、完全被水淹没的天然水道，水流带着他们向前漂去。水道曲折，时宽时窄，四周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水流滑过身体的冰冷触感和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心跳、肺部的灼烧感。

不知漂了多久，就在陈实感觉肺快要炸开、意识开始模糊时，前方忽然出现了极其微弱的、摇曳的橘黄色光亮！

不是冷光苔藓那种诡异的蓝绿色，而是……火光？！

他拼尽最后力气，拖着几乎昏迷的王大河，奋力朝着光亮的方向划去。

“哗啦！”

两人猛地从水中冒出头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潮湿但相对“新鲜”的空气。

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完全由岩石构成的封闭洞穴。洞穴中央，一堆小小的篝火正噼啪燃烧着，橘黄色的火光照亮了洞壁，也照亮了火堆旁一个蜷缩着的、衣衫褴褛、头发花白、正用惊恐目光看着他们的——老人！

赵老黑？！

陈实和王大河都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老黑还活着！而且，竟然躲在这个溶洞深处、水下的隐秘洞穴里！

“老黑？！”王大河嘶哑着嗓子，激动地喊了一声。

赵老黑盯着他们看了好几秒，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但立刻又被巨大的恐惧和焦急取代！他挣扎着爬过来，压低声音，急切而嘶哑地说道：

“大河？！陈实娃子？！你们……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快！快把火灭了！不能有光！不能有声音！它们……它们对光和声音敏感！会找过来的！”

“它们”？“蚀”？！

陈实和王大河心中剧震，立刻手忙脚乱地将那堆小小的篝火扑灭。

洞穴重新陷入黑暗，只有他们三人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地下水流隐约的汩汩声。

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陈实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希望。

赵老黑还活着。

而他们，在深渊的最深处，找到了一簇……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