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燃火者
黑暗重新吞噬了洞穴,只有三人压抑的喘息和水滴落下的嘀嗒声。篝火的余烬散发出最后一点微弱的红光和热量,很快也归于冰冷的黑暗。但赵老黑还活着这个事实,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陈实和王大河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老黑叔,”陈实压低声音,喉咙因为冰冷的潭水和紧张而有些干涩,“您……您怎么会在这里?那天……”
赵老黑摸索着靠近他们,在黑暗中,陈实能感觉到他伸出的、颤抖而冰冷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娃子……大河……是你们……真的是你们……”他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后怕,“那天……我被那伙穿中山装的人带走……他们给我治了伤,问了很多话……关于山里的事,关于我们家守着的‘门’……我……我没全说,但可能还是说漏了些……”
他喘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后来……后来他们好像内部起了冲突,看守松了……我趁乱……逃了出来。不敢回村,孙怀仁的人在找我,那伙穿中山装的估计也不会放过我……我只能往山里最险、最没人知道的地方钻……跌跌撞撞,竟然找到了这条老辈提过一嘴、但谁也没真走过的水下暗道,躲到了这个洞里……”
“您在这里多久了?靠什么活下来的?”王大河忍着剧痛,嘶声问道。
“记不清了……十天?半个月?”赵老黑苦笑,“洞里偶尔有盲鱼,水也能喝……就是冷,怕……怕‘蚀’找过来。”
“‘蚀’……到底是什么?您知道多少?”陈实抓住最关键的问题。
赵老黑沉默了片刻,在黑暗中,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仿佛回忆起了极其可怕的事情。“‘蚀’……不是天生的怪物。是……是人变的。”他声音颤抖,“很多很多年前,修这‘深根’地下城的时候……挖到了一些不该挖的东西……像是……像是埋在山根下面的、黑色的、会动的‘活石头’,或者说是……‘病气’凝成的实体。沾上的人,就会慢慢……烂掉,从里面烂掉,然后发疯,力气变得奇大,怕光怕响,但见活物就咬……当年死了很多人,才把那些‘病根’和最早被感染的人封在了‘深根’最下面的几层,用特殊的办法镇着……我们赵家,还有村里几个老伙计的祖上,就是那时候被选中的‘守门人’,世世代代,看着那些封禁的入口和通风的气眼,不让‘病气’外泄,也不让外人靠近。”
陈实和王大河听得心头冰凉。原来“蚀”是这么来的!是当年工程事故留下的生化污染变异体!
“孙怀仁他们……是不是在打这些‘蚀’的主意?”陈实追问。
“肯定是!”赵老黑恨声道,“他们不是普通挖矿的!他们在找‘地髓’!就是当年用来镇压‘蚀’的一种特殊矿物辐射出来的能量!那东西……那东西既能压制‘蚀’,好像……好像也能刺激‘蚀’产生某种变化!孙怀仁背后的人,想用‘地髓’控制‘蚀’,把它们变成武器或者……别的什么工具!山洪前,他们爆破得太狠,震裂了好几处封禁的薄弱点,‘病气’开始外泄,有些‘蚀’也跑出来了……我那天就是发现‘地窍’有裂缝,黑气直冒,想进去看看能不能堵上,结果……结果就被孙怀仁的人和那些‘蚀’困住了……”
“那些穿中山装的呢?他们是什么人?”王大河问。
“他们……他们好像知道‘深根’和‘蚀’的底细,但目的……我看不透。”赵老黑困惑地说,“他们好像想阻止孙怀仁,但又好像在暗中观察,甚至……好像也想利用‘蚀’或者‘深根’里的什么东西。把我带走,估计也是想从我嘴里掏情报……他们内部好像也不太平,我听看守吵架,提到什么‘激进派’、‘保守派’、‘不能让秘密落入外人手中’之类的……”
陈实心中念头飞转。秦卫东信中提到“不希望看到国土之下滋生毒瘤的老兵”,可能与“老张”那伙人中的“保守派”有某种联系?而孙怀仁背后,则是贪婪的资本和可能存在的境外势力勾结,属于“激进派”或者干脆是另一股邪恶力量?
“老黑叔,”陈实整理着思绪,“现在外面追我们的人,可能就是孙怀仁的,或者‘老张’他们中激进一派的。他们马上会搜到这里。这洞里,还有别的出路吗?”
赵老黑绝望地摇摇头:“没了……这条水下暗道是单向的,那边出口就在水潭下面,被钟乳石挡着,不好找,但万一被他们发现……我们就是瓮中之鳖。这洞……是死路。”
死路……
绝望的气氛在黑暗中弥漫。王大河的伤势,赵老黑的虚弱,陈实自己的疲惫和弹药耗尽(黑火药用掉了),外面是武装追兵和可能随时被引来的“蚀”……
似乎真的走到了绝境。
但陈实没有放弃。他的大脑在绝境中反而更加冰冷和锐利。他回想着进入溶洞后看到的一切:C7区的巨大金属门,门上的复杂机构,门上方的通风管道?还有那些散发着冷光的苔藓和真菌……
“老黑叔,”陈实忽然问道,“您说‘蚀’怕光怕响?具体怕什么样的光?多强的光?声音呢?”
赵老黑愣了一下:“强光……尤其是突然的强光,好像能灼伤它们,让它们发狂但暂时失去方向。声音……尖锐高频的声音好像能让它们烦躁不安,但太大的声音也可能激怒它们……当年镇压它们,除了‘地髓’,好像也用过大功率的探照灯和某种……刺耳的哨音。”
强光……高频声音……
陈实摸了摸腰间,强光爆闪手电和高分贝个人警报器还在!虽然电量可能不足,但或许能制造一次机会!
还有,那些冷光苔藓和真菌……它们的光很微弱,但数量多,而且似乎带着某种特殊的频率或光谱?“蚀”对那种光没反应,说明它们可能只对特定波段或强度的光敏感。
而C7区那扇门……门上机构复杂,但如果能打开,里面或许有更完善的防御设施,或者……其他出路?甚至可能找到彻底解决“蚀”的办法?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在陈实心中逐渐成形。
“王叔,老黑叔,”陈实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我们可能还有一条路。”
“什么路?”王大河和赵老黑同时问。
“那扇门。”陈实指向洞穴外、水潭对面,C7区金属门的方向,“‘蚀’被关在里面,说明那扇门有极强的防御能力,而且很可能有独立的通风和维生系统。如果我们能进去,或许能找到控制‘蚀’的办法,或者至少,暂时安全。”
“可那门怎么开?”赵老黑急道,“那门几十年没动过了,锁死了!而且,就算能开,里面全是‘蚀’!进去不是送死吗?!”
“门可能没完全锁死。”陈实回忆着门上的齿轮和连杆,“那种老式机械门,往往有手动应急开启装置,只是需要力量和方法。而且,您说当年用强光和高频声音镇压过‘蚀’。如果我们能进去,利用里面的设施,制造大范围的强光和高频噪音,或许能暂时压制甚至驱散里面的‘蚀’,为我们争取时间寻找其他出路,或者……找到彻底解决它们的线索。”
“太冒险了……”王大河声音虚弱,但带着担忧。
“留在这里,等追兵找来,或者等‘蚀’嗅到我们的气味,同样是死。”陈实冷静地分析,“主动出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且,我们并非毫无准备。”
他拿出了强光手电和警报器:“这个,可以制造瞬间强光和刺耳噪音。还有,”他顿了顿,“王叔,您带来的黑火药,虽然用掉了一些,但引信和剩下的部分,如果用在合适的地方,比如破坏门锁的关键部件,或者制造更大的声响和混乱……”
王大河沉默了一下,在黑暗中,他的独眼似乎亮了一下:“你小子……胆子比豹子还肥。不过……说得对,横竖是死,不如拼一把。老黑,你觉得呢?”
赵老黑犹豫了很久,最终,对生的渴望和对孙怀仁等人的仇恨压倒了对“蚀”的恐惧,他用力点了点头:“好!拼了!大不了……跟我爹、我爷爷一样,死在这‘门’里,也算对得起‘守门人’这个名号了!”
“那我们需要一个计划。”陈实开始部署,“首先,得悄悄回到水潭那边,不能惊动追兵。然后,想办法打开C7区的门。开门需要时间和力气,王叔您有伤,老黑叔您体力也不支,主要靠我。但你们需要帮我警戒,防止追兵突然出现,或者‘蚀’被惊动。如果开门成功,我们三人必须第一时间冲进去,然后立刻想办法启动里面的防御或制造强光噪音。”
“开门的关键,可能在门旁边那个小的控制面板,或者门轴处的应急手柄。”赵老黑回忆道,“我小时候偷偷远远看过一次,记得不太清了……”
“到时候随机应变。”陈实道,“现在,先恢复一下体力。王叔,您的伤……”
“死不了。”王大河咬牙道,“一条胳膊而已,碍不了事。”
三人不再说话,在冰冷的黑暗和死寂中,抓紧时间喘息,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陈实则默默检查着身上的装备,规划着行动路线,在心中反复推演着可能遇到的每一种危险和应对方法。
他知道,这个计划成功率极低。打开门可能失败;门后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有成群的“蚀”;强光手电和警报器的效果可能微乎其微;追兵可能随时出现……
但就像他说的,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与其在黑暗中恐惧地等待死亡降临,不如主动点燃火焰,哪怕这火焰可能瞬间熄灭,也可能引火烧身。
但至少,燃烧过。
他握紧了手中的柴刀和强光手电。
洞穴外,水潭对面,那扇象征着禁忌和危险的巨大金属门,在绝对的黑暗中,仿佛一头沉默的巨兽,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而他们,这三个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人,即将成为投向黑暗的、微不足道的火种。
能否点燃希望,还是被黑暗彻底吞噬?
答案,就在那扇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