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深渊行者

暴雨如同天河倒灌，鞭子般抽打着山林。陈实在雨幕中疾行，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冰冷刺骨，却也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柴刀别在腰间，强光手电和警报器塞在防水布裹着的贴身口袋里，王大河留下的黑火药包则用油布和防水袋仔细包好，牢牢绑在胸前。

他没有直接去鹰嘴崖。王大河如果在崖顶遭遇不测，现在去多半只能找到痕迹，甚至可能落入陷阱。赵小峰看到的滑痕和掉落的药篓、火药，更像是搏斗或被迫坠崖的迹象。如果真是“地质锤”或孙怀仁的人所为，对方可能还在附近，或者已经清理了现场。

他的目标，是黑风峪深处，那个被老算盘称为“地窍”、王大河提过的“仙人缝”——最有可能通往“深根”系统深处、连接着“蚀”之源头的地方。王大河去探查那里，却先在鹰嘴崖出事，这两者之间，或许有某种联系。

雨声掩盖了大部分自然声响，但也让危险的声音更难被察觉。陈实将感官提升到极致，眼睛在雨幕中努力分辨着模糊的地形轮廓，耳朵过滤着雨声，捕捉着任何不和谐的响动——石块滚动、树枝折断、或者……非人的低吼。

他按照记忆中的地图方位和王大河之前透露的大概位置，朝着黑风峪和鹰嘴涧交界处那片最险峻的悬崖区域摸去。山路早已变成泥泞的滑道，每一步都需万分小心。裸露的岩石湿滑无比，攀爬时需要手指死死扣住岩缝，好几次差点失手滑落。

越靠近那片区域，空气中的异味就越发明显。即使在浓重的雨水气息中，那股混合着铁锈、腥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味道，依然顽强地钻入鼻腔。雨水中似乎也带上了一种粘稠感，落在皮肤上，留下一层淡淡的、油腻的痕迹。

一个多小时艰难的跋涉后，他抵达了目的地附近。

眼前是一片近乎垂直的、被浓密藤蔓和苔藓覆盖的悬崖底部。雨水从崖顶倾泻而下，形成数道浑浊的小型瀑布。悬崖根部怪石嶙峋，堆积着不知多少年来崩塌的碎石和朽木。按照王大河的描述和地图的比对，“仙人缝”应该就在这片区域，隐藏在藤蔓和岩石的掩蔽之下。

陈实没有贸然靠近。他选了一块能避雨、视野相对好的巨石后面，伏下身体，开始仔细观察。

雨水冲刷着悬崖，将一些原本被尘土覆盖的痕迹暴露出来。他看到，在靠近崖根一处特别茂密的藤蔓下方，地面的碎石排列有些异常，像是被人或什么东西反复踩踏、移动过。藤蔓也有部分被折断或扯开的痕迹，虽然雨水正在模糊这些痕迹，但依然能看出是不久前留下的。

他耐心地等待着，观察着，像一头潜伏在暴雨中的猎豹。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就在他考虑是否要冒险靠近查看时，那片异常的藤蔓后面，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般的“咔哒”声，紧接着，藤蔓微微向内侧凹陷了一下，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打开了。

一道身影，极其迅捷地从藤蔓后的阴影里钻了出来！

那人穿着深色的、带有防水涂层的冲锋衣，戴着兜帽，脸上似乎还蒙着面罩，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动作矫健利落。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然后迅速朝着鹰嘴崖的方向，猫着腰，沿着一条极其隐蔽的、被灌木丛半遮掩的小径，快速离去。

是“地质锤”的人？还是孙怀仁的？又或者是“老张”那伙人中的一员？

陈实没有轻举妄动。他知道，对方从“仙人缝”里出来，说明那里确实是一个入口！而且，里面可能还有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他等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中，又耐心等待了五分钟，确认没有其他人出来后，才从藏身处悄然摸出，迅速靠近那片藤蔓。

靠近了才发现，藤蔓后面，赫然是一个被人工巧妙伪装过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洞口边缘的岩石有新鲜的开凿和打磨痕迹，显然是最近才被扩大或清理过。洞口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那股混合着铁锈和腐败的异味，正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涌出，即使在暴雨中也清晰可辨。

这就是“仙人缝”？或者说，“深根-β入口”？

陈实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再次仔细检查了洞口周围。地上有一些杂乱的脚印，除了刚才那人留下的较新的登山靴印，还有一些更模糊、更奇怪的印记——像是赤脚，但脚掌异常宽大，脚趾扭曲，有些印记前端还有深深的、仿佛爪子的抠痕！

“蚀”的足迹？！它们已经能从这里出入了？！

陈实的心沉了下去。老算盘说的“门松了”，恐怕不是形容，而是事实！“蚀”的禁锢，可能真的出现了大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异味的空气灌入肺腑。不能再犹豫了。王大河生死未卜，情况可能比想象的更糟。他必须进去，弄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从防雨布下拿出强光手电，检查了一下电量，调到最弱的常亮模式（避免强光在狭窄空间暴露自己）。然后，他抽出柴刀，反握在手中，侧身，小心翼翼地挤进了那个狭窄、黑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口。

洞内初极狭，才通人。前行数米，豁然开朗，但并非变得宽敞，而是进入了一条倾斜向下、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甬道。甬道壁是粗糙的岩石，湿漉漉地滴着水，地面坑洼不平，积着浑浊的、散发异味的水洼。空气更加污浊沉闷，那股铁锈和腐败的味道几乎凝成实质，还混合着一丝淡淡的、像是臭氧被电离后的特殊气味。

手电光柱刺破黑暗，只能照亮前方十几米。甬道曲折向下，深不见底，仿佛直通地狱。两侧的岩壁上，偶尔能看到一些老旧的、锈蚀的电缆和管道残骸，还有一些模糊的、早已褪色的编号或警示符号。

陈实放轻脚步，每一步都踩在最稳的地方，耳朵竖着，捕捉着黑暗中任何细微的声响。除了自己压抑的呼吸、心跳和远处隐隐的水滴声，一片死寂。

但这种死寂，反而更让人心悸。因为按照老算盘的说法和刚才看到的足迹，这里面不该如此安静。

他沿着甬道向下走了大约一百多米，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继续向下，更加陡峭；另一条则相对平缓，通向侧方，隐约有微弱的气流和更加明显的机器低鸣声传来。

陈实略一思索，选择了有机器声响的岔路。王大河的火药包是准备用来做什么的？或许和这里的机器有关？

这条岔路更加宽敞一些，岩壁上的电缆和管道也更多，有些甚至还在微微震动，仿佛有能量在通过。空气中的臭氧味更浓了。转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了一道半开着的、厚重的金属密封门。门上锈迹斑斑，但门轴似乎刚上过油，开关痕迹很新。门内透出稳定的、冷白色的光源。

陈实屏住呼吸，关掉手电，贴着墙壁，无声地靠近门边。

门内是一个不算太大的空间，像是一个老旧的配电室或设备间。几台布满灰尘和油污的老式变压器和配电柜靠墙摆放，发出低沉的嗡鸣。但吸引陈实目光的，是房间中央。

那里被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地面上铺设着防尘垫，上面架设着几台崭新的、闪烁着指示灯的电子设备——频谱分析仪、信号发生器、还有一台连接着粗大电缆、通向房间深处另一扇小门的……能量放大器？

几个穿着与之前在矿下看到的防护服款式略有不同、但同样专业的人员，正围在设备前操作着。其中一人正对着一个麦克风低声说着什么，声音经过设备放大和某种调制后，变成了一种极其低沉、近乎次声波频率的、让人听了极其不舒服的嗡嗡声，通过那根粗电缆传向深处。

他们在干什么？用声波刺激或控制什么？

陈实的目光顺着电缆望去，那扇小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更加幽暗的光，以及……一种极其微弱、但让陈实瞬间寒毛倒竖的、仿佛无数细沙摩擦、又像是低语般的窸窣声。

“蚀”？！他们在用声波实验对付“蚀”？还是……在尝试与它们“沟通”？

就在这时，那个对着麦克风说话的技术人员忽然停了下来，侧耳倾听了一下，然后对旁边的人说：“频率还得调，C7区的‘样本’反应还是不够稳定，有抗拒迹象。‘地髓’脉冲耦合再加强百分之五试试。”

“明白。”另一个技术人员开始调整设备参数。

C7区？样本？地髓脉冲耦合？

陈实瞬间将这几个词与地图、老算盘的话联系起来。C7区很可能就是“深根”系统内关押或储存“蚀”的某个区域！他们正在用所谓的“地髓”能量（可能就是那种黑乎乎的、从矿车流出的东西？）结合特定声波，尝试控制“蚀”！

疯子！一群为了掌控危险力量而不择手段的疯子！

陈实正心惊肉跳地听着，身后甬道的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清晰的、石块滚落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属于人类的闷哼！

有人！

陈实猛地回头，手电光瞬间扫向声音来源的黑暗！

只见在岔路口往下那条更陡峭的甬道入口处，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挣扎着想爬起来，但似乎受了伤，动作迟缓。借着微弱的光线，陈实依稀看到那人穿着破烂的、沾满泥浆和血污的矿工服，身形……有些熟悉？

是王大河？！他掉下来后，没死，反而爬到了这里？！

几乎同时，设备间里的技术人员也被惊动了！

“什么声音？！”

“外面有人！”

“警戒！”

两个技术人员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迅速从设备旁的柜子里拿出了手枪！另外一人则扑向控制台，似乎要关闭设备或发出警报！

陈实瞬间做出决断！他不能暴露，但也不能让王大河落入这些人手中！

他猛地从藏身处冲出，不是冲向设备间，而是冲向岔路口，同时用尽力气，朝着王大河的方向低吼一声：“王叔！这边！快！”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拔下了胸前绑着的黑火药包上的引信！用王大河给的火柴，划燃，点燃！

嗤——！引信迅速燃烧！

陈实用尽全力，将嘶嘶冒着火花和青烟的火药包，朝着设备间那扇半开的金属门，狠狠扔了过去！

“手榴弹！”设备间里传来惊恐的尖叫和桌椅翻倒的声音！

陈实顾不上看结果，冲到岔路口，一把抓住刚刚挣扎站起的王大河！老人浑身湿透冰冷，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脸上有好几道擦伤，但独眼里的光芒依旧锐利！

“走！”陈实架起王大河，不管他是否疼痛，拖着他，就往甬道更深处、那条更加陡峭黑暗的通道冲去！

身后，传来火药包落地的声音，以及技术人员惊慌失措的喊叫和奔跑声。

紧接着——

“轰隆！！！”

一声沉闷但并不剧烈的爆炸声在狭窄的甬道里回荡！气浪裹挟着烟尘和碎石从身后追来！

没有造成太大破坏，但足以制造巨大的混乱和恐慌！

陈实和王大河借着爆炸的掩护和烟尘的遮蔽，跌跌撞撞地冲进了那条向下倾斜的、仿佛通向无尽深渊的黑暗甬道。

身后，警报声凄厉地响起，伴随着气急败坏的吼叫和杂乱的脚步声。

追兵，来了。

而前方，是更加未知、更加凶险的黑暗深渊。

陈实架着受伤的王大河，咬紧牙关，向着深不见底的黑暗，决绝地冲了下去。

深渊已在前，行者无退路。

唯有向前，在黑暗的尽头，寻找那一线微光，或者……与黑暗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