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裂隙
老算盘被连夜带走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望岳村无声地蔓延。第二天,村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死寂。没人公开谈论昨晚的事,但每个人眼神交汇时,都传递着无法言说的恐惧和不安。孙怀仁的矿场,从一个提供“双倍工钱”的雇主,彻底变成了悬在村子上空、滴着毒液的巨大阴影。
王大河依旧坐在村口老槐树下,吧嗒着旱烟,独眼里的光芒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冷冽。他看到陈实挑水经过,两人目光短暂接触,没有任何言语,但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老算盘这条线断了,但敌人也暴露了更多的凶残和急迫。
赵小峰中午从镇上回来,脸色发白,悄悄找到陈实,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陈实哥……镇上传言,孙怀仁矿上好像死了人!不是矿难,说是……说是被‘脏东西’咬死的!尸体半夜偷偷运出来的,有人看见……看见运尸的车斗里,有黑色的、像油一样的东西流下来,腥臭得很!”
“蚀”已经开始反噬了?还是孙怀仁他们在处理失败的“实验品”?
陈实的心往下沉。情况恶化得比预想的更快。老算盘口中的“门”松动,可能已经导致了“蚀”的活动范围扩大,甚至开始攻击矿上的人。
“还有,”赵小峰压低声音,凑得更近,“我按你说的,盯了那个‘地质锤’的论坛ID。他……他今天早上居然主动给我那个‘山风’账号发私信了!”
陈实眼神一凝:“说什么?”
“就一句话,像是对暗号:‘苍岚料可验,GS价几何?老地方,B-07,明晚十点。’”赵小峰复述道,“陈实哥,这……这是要约见面?在镇上网吧?B-07就是上次那个机子!会不会是陷阱?”
终于上钩了!但确实可能是陷阱。“地质锤”沉寂这么久突然回应,而且直接约在敏感的B-07号机,时间又如此紧迫,太过反常。
陈实迅速权衡。去见“地质锤”,风险巨大,对方可能是真正的情报贩子,也可能是孙怀仁或“老张”那边的人伪装的诱饵。但这也是一个机会,或许能摸清第三方势力的底细,甚至获取意想不到的信息。而且,“地质锤”提到了“GS价几何”,说明他对“地理扫描”设备或数据确实感兴趣。
不能自己去。风险太高,而且自己现在可能已经被重点监视。
“小峰,”陈实看着赵小峰,“你敢不敢,再去一次?”
赵小峰脸色白了白,但想起父亲,想起矿上的欺辱,想起陈实的信任,一咬牙:“敢!陈实哥,你说,我该怎么做?”
“这次不是去发信,是去见面。但你不能真和他交易,也不能暴露自己。”陈实快速交代,“你提前去网吧,观察B-07号机周围的情况,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十点整,你登录‘山风’账号,给他回一句:‘价高者得,先验货。明日午时,鹰嘴崖顶,独行,过时不候。’然后立刻下线,离开网吧,用最快的速度回来。”
“鹰嘴崖顶?明天中午?”赵小峰有些不解。
“那是我们的地方,视野开阔,容易观察和撤离。时间改到白天,打乱对方可能的夜间布置。”陈实解释,“如果他真的对‘苍岚老料’志在必得,或许会冒险赴约。如果不来,说明他要么是骗子,要么心怀鬼胎。无论哪种,我们都不亏。”
赵小峰努力记下:“我明白了!”
“记住,安全第一!任何不对劲,立刻放弃计划,直接回来!”陈实再次叮嘱。
“嗯!”
赵小峰离开后,陈实知道自己必须加快行动了。“地质锤”的异动、矿场的死人传闻、老算盘被抓,都预示着地下的事态正在失控边缘。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信息,必须主动创造潜入“深根”系统、探明“地髓”和“蚀”真相的机会。
地图上的“深根-β入口”和鹰愁涧西侧的“仙人缝”,是两条可能的路径。但都需要实地勘察,而且风险极高。
他需要王大河的帮助,进一步确定“仙人缝”的具体位置和情况。
当天傍晚,陈实再次通过隐秘的方式,向王大河传递了需要会面的信号。
深夜,两人在约定好的、更偏僻的一处废弃炭窑里碰头。
陈实将“地质锤”的回应、矿场死人传闻以及自己的初步计划告诉了王大河。
王大河沉默地听着,独眼在炭窑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鹰嘴崖……倒是个好地方。居高临下,能看到进山的路和矿场一部分。明天中午,我去那边‘采药’,帮你盯着点。”
“王叔,更重要的是‘仙人缝’。”陈实切入正题,“老算盘被抓前,提到黑风峪深处有‘地窍’裂缝,门松动了。我怀疑,他说的‘地窍’,可能和您提过的‘仙人缝’,还有我知道的另一个入口,都指向同一个地方——‘蚀’被禁锢的源头,或者‘深根’系统的某个备用通道。我们必须找到它,确认情况。”
王大河眉头紧锁:“‘仙人缝’的传说很邪乎,具体位置我也只是听老辈提过个大概,在黑风峪和鹰愁涧交界最险的那片悬崖下面,常年被藤蔓和雾气遮着,很难找。而且……如果真像老算盘说的,里面已经开始冒黑气、有怪声,那地方现在恐怕更危险。”
“再危险也得去。”陈实语气坚定,“不搞清楚里面到底怎么样了,我们永远是被动挨打。孙怀仁他们可能已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一角,我们必须知道盒子里还剩多少怪物,以及……有没有关上它的办法。”
王大河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决心,知道劝不动,叹了口气:“好吧。我这把老骨头,钻山缝可能费劲,但帮你找到大概位置,指指路,还行。明天我送小峰去鹰嘴崖后,就往那边摸过去看看。不过,你得答应我,没搞清楚情况前,别贸然进去。”
“我明白。”陈实点头,“对了,王叔,您有没有办法,弄到一点……火药?威力不用太大,但要可靠,最好能防水。”
王大河独眼一眯:“你想炸东西?”
“可能用得上。震慑,制造混乱,或者……关键时刻开路。”陈实没有细说。
王大河想了想:“我以前藏了点老式的黑火药,引信也有,一直没舍得交,怕潮了,但应该还能用。明天一起给你带来。”
“谢谢王叔。”
“谢啥。都是为了这村子。”王大河摆摆手,站起身,“走了,你自己小心。”
第二天,天色阴郁,山风带着湿冷的潮气,似乎要下雨。
赵小峰按照计划,提前去了镇上。王大河也早早出门,背着药篓,拄着拐杖,消失在进山的小路。
陈实留在村里,像往常一样劳作。但他的心,却悬在鹰嘴崖和黑风峪深处。
中午时分,乌云压顶,天色暗如黄昏。陈实站在自家老宅后坡,用望远镜望向鹰嘴崖方向。距离太远,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山头轮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下午一点左右,望远镜里,鹰嘴崖顶似乎有微弱的反光闪了一下,随即消失。
是王大河在发出信号?还是别的?
陈实无法判断,只能耐心等待。
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山风忽然猛烈起来,卷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暴雨瞬间笼罩了山林,能见度急剧下降。
陈实的心提了起来。这种天气,鹰嘴崖顶极其危险,王大河和赵小峰怎么样了?
就在他焦虑不安时,雨幕中,一个踉跄的身影沿着村后小路跑了过来,是赵小峰!他浑身湿透,脸色煞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除了雨水,还有恐惧。
“陈……陈实哥!”赵小峰冲到近前,一把抓住陈实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王……王叔他……他掉下去了!”
陈实脑子里“嗡”的一声:“怎么回事?!说清楚!”
“我……我按你说的,在网吧回了信,然后就往鹰嘴崖赶。王叔在崖下那片林子里等我,他说他先上去看看。”赵小峰语无伦次,“后来……后来下雨了,我躲在山腰一个石头下面。听到崖顶好像有动静,像是有人在喊,还有……还有石头滚落的声音!我冒雨爬上去一看……王叔……王叔不见了!崖边有滑倒的痕迹!还有……还有这个!”
赵小峰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是一个被雨水浸湿、沾着泥土的旧布包,里面是几管用油纸密封的黑火药和一小卷引信。
“这是王叔的药篓里掉出来的!就掉在崖边!”赵小峰哭道,“陈实哥,王叔是不是……是不是被‘地质锤’的人害了?!还是……还是失足掉下去了?!”
王大河出事了!
陈实的心如同被冰锥狠狠刺中。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王大河经验丰富,就算失足,也不太可能毫无声息地掉下悬崖。崖顶有动静,有喊声……很可能是遭遇了意外,或者……伏击!
“地质锤”?还是孙怀仁的人?或者是山里的“蚀”?
“你看清崖顶还有别人吗?”陈实抓住赵小峰的肩膀,沉声问。
“雨太大……我……我没看清……上去的时候,只有王叔的药篓和这个掉在地上……崖下面雾气滚滚,什么都看不见……”赵小峰崩溃地摇头。
陈实看着手里湿漉漉的火药包,又望向暴雨如注、一片混沌的黑风峪方向。
地图,“仙人缝”,老算盘的呓语,矿场的死讯,王大河的失踪……所有线索,所有危险,仿佛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汇聚到了一起,指向苍岚山脉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裂隙。
不能再等了。
每拖延一秒,王大河生还的希望就渺茫一分,地下的危机就可能失控一步。
陈实深吸一口气,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让他躁动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化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他将火药包小心收好,看向浑身发抖的赵小峰。
“小峰,听着。你现在立刻回家,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如果……如果天黑我还没回来,或者村里出了什么大变故,你什么都不要管,立刻离开村子,去镇上,找你姑姑,永远别再回来。明白吗?”
赵小峰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陈实哥,你……你要去哪儿?”
“去找王叔。”陈实的声音在雨声中异常清晰,“还有,去把该关上的‘门’,关上。”
说完,他不再理会赵小峰的呼喊,转身冲进滂沱大雨之中,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黑风峪和鹰愁涧方向的、被雨雾吞噬的山林小径。
裂隙已现。
猎人,终于要踏入他最危险的猎场。
而这场暴雨,究竟是掩护,还是葬歌?
只有深入那黑暗的裂隙,才能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