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蛛丝

尖锐的怪响如同生锈的锯子在切割金属，断断续续地从巷道深处的黑暗中传来，每一次响起，都让挤在废墟边缘的村民们脸色更白一分，手里的铁锹和推车发出微微的颤抖声。空气里除了焦糊味，似乎又掺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腐肉和化学药剂混合的怪异气息。

“都他妈给我稳住！”监工头子额头见汗，对着对讲机吼了几句，然后强作镇定地转身，挥舞着短棍，“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能是通风管道松动，或者是没烧干净的余烬塌了！都别自己吓自己！继续干活！”

但他的眼神出卖了他，不断地瞟向黑暗深处，又焦急地看着通往地面的巷道方向，显然在等待支援或指令。

村民们将信将疑，却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重新拿起工具，但动作明显更加迟缓，眼睛不时惊恐地瞥向声音来源。

陈实也重新开始清理，动作依旧“笨拙”，耳朵却竖得像雷达，捕捉着一切细微的动静。那怪响不像是机械故障，更像是……某种生物在痛苦挣扎，或者是在狭窄空间里疯狂撞击障碍物发出的。

是昨夜那个怪物的同类？还是其他什么被“惊出来”的东西？

他一边铲着灰烬，一边不动声色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挪动了几步。身旁的铁柱已经吓破了胆，紧紧跟着陈实，几乎要贴到他身上。

“陈……陈实哥，你……你听这声儿……真……真是管道？”铁柱声音发颤。

“不知道。”陈实闷声回答，目光扫过身旁焦黑的墙壁。墙上有一道新鲜的、深深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巨大而坚硬的东西猛烈刮擦过，划痕边缘还沾着些许暗红色的、半凝固的粘稠物。

他心中一凛，但脸上毫无表情，继续向前清理。

又往前挪了四五米，怪响忽然停了。

死一般的寂静，反而更加骇人。连监工们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端着短棍，望向黑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滴答……滴答……”

一种清晰的、液体滴落的声音，从前方一个被烧塌一半的、通往更深处小岔道的破口里传了出来。声音不大，但在绝对的寂静中，异常清晰。

村民们吓得连连后退，连监工们也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陈实的心跳加速，但他反而又向前挪了一小步，借着手中铁锹的支撑，微微侧身，向那个破口里望去。

破口里面更黑，只有远处矿灯一点微弱的光晕勉强勾勒出轮廓。那是一个更小的、堆满破损木箱和杂物的空间，似乎是仓库的另一个隔间。滴答声正是从里面传来。

陈实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他看到，在破口内侧的地面上，有一小滩正在缓慢扩散的、暗红色的液体。液体正从上方某个地方，一滴滴落下。

他的目光顺着液体滴落的轨迹向上移动……

破口上方的横梁阴影里，似乎挂着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团，看不清具体形状，但体积不小，还在极其轻微地晃动。

那是什么？被挂起来的……尸体？还是……

陈实正想看得更仔细些，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吆喝声！

“让开！都让开！”

几个穿着全套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手持形制特殊枪械（枪口粗大，像是发射网枪或麻醉弹的）的人，在两名监工的带领下，快步冲了过来。他们行动迅速专业，立刻在破口前散开，枪口指向那个黑暗的隔间。

“所有人！后退！退到三十米外！”领头的一个防护服人员用闷闷的声音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村民们如蒙大赦，慌忙向后撤退。监工们也松了口气，连忙驱赶着人群。

陈实也被铁柱拉着，跟着人群后退。但他退得很慢，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破口和那些突然出现的“专业人员”。

他看到，其中一个防护服人员小心地靠近破口，用手电筒向内照了照，然后回头对领头的做了几个手势。

领头的点点头，对其他人打了个手势。两个人立刻上前，拿出一个像是大型捕兽网的东西，还有一根带有钩子的长杆。

他们要活捉里面的东西！

陈实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里面的“东西”可能还活着，而且矿场方面（或者说孙怀仁背后的人）对其有研究或利用价值！

他不能暴露自己，必须继续伪装。他退到人群边缘，和其他村民一样，表现出惊恐和好奇张望的样子，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这些防护服人员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绝非普通矿场安保。他们更像是某个专业机构或私人武装的应急处理小队。孙怀仁果然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傀儡，真正主导地下这些危险勾当的，另有其人。

昨夜仓库的火灾和爆炸，显然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和损失，以至于不得不临时征用村民清理外围，同时派出专业小队处理核心的“麻烦”。

那个隔间里挂着的……会不会是昨夜那个怪物？它没有被烧死，而是受伤逃到了这里，最终力竭或被捕捉？还是……那里是它们某种巢穴或聚集点？

就在这时，隔间里突然传出一声更加凄厉、也更加虚弱的嘶吼！紧接着是剧烈的挣扎和碰撞声！

“动手！”领头的防护服人员低喝一声！

拿长杆的人立刻将钩子伸进破口，似乎勾住了什么东西，用力向外拉扯！拿捕兽网的两人则蓄势待发！

一阵更加混乱的挣扎和嘶吼声！陈实隐约看到，一个扭曲的、黑乎乎的影子被钩子从阴影里拖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

果然是那个怪物的同类！体型似乎稍小，但也同样畸形可怖，身上布满了烧伤和新鲜的伤口，正疯狂地挥舞着爪子，试图撕咬钩杆。

“撒网！”

捕兽网瞬间张开，精准地罩住了那个挣扎的怪物！怪物被网缠住，更加狂躁，但网显然是特制的，坚韧异常。几个防护服人员一拥而上，用某种高压电击器狠狠戳在怪物身上！

“滋啦！”蓝白色的电火花爆起！

怪物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终于瘫软下去，不再动弹。

“带走！快！”领头的人命令道。两个人迅速上前，用特制的束缚带将昏迷的怪物捆扎结实，然后抬上一副担架，盖上黑色的防水布。

整个过程，快、准、狠，不到三分钟。显示出极高的专业素养和对这种“生物”的熟悉处理流程。

村民们看得目瞪口呆，恐惧中夹杂着一丝荒诞。他们亲眼目睹了只在恐怖片里见过的景象——一个活生生的、似人非人的怪物，在自己眼前被捕获。

“看什么看？！”监工头子这时又恢复了气势，挥舞着短棍驱赶人群，“都回去干活！今天看到的一切，谁都不许说出去！谁要是敢多嘴，工钱一分没有，后果自负！”

村民们噤若寒蝉，连忙低头，重新拿起工具，但心思显然已经不在清理废墟上了。恐惧和疑惑，像毒藤一样缠绕着每个人。

陈实也默默回到原位，继续铲着灰烬。但他的目光，却暗暗追随着那群抬着担架迅速离开的防护服人员。

他们走的方向，不是通往地面的主巷道，而是朝着地下更深处，那条被新加固过的、通往“动力机房”和更神秘区域的方向。

他们要把怪物带到哪里去？“实验室”？还是某个“观察站”或“处理设施”？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陈实的脑海。

追踪他们！

这个念头极其危险。防护服人员显然不是善茬，他们对地下环境了如指掌，装备齐全，而且很可能有严格的通讯和警戒体系。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能直接找到孙怀仁背后势力的核心区域，甚至发现“实验室”和“提炼车间”的位置！

风险与机遇并存。

陈实迅速评估着。他现在是“村民劳工”，有合理的身份掩护。监工们刚刚经历了怪物事件，心有余悸，注意力分散。而且，防护服小队刚刚完成抓捕，可能需要返回基地或进行交接，警惕性或许会稍微放松。

最重要的是，他对这附近的地形，比那些村民甚至监工更熟悉——他昨夜在这里死里逃生！

机会稍纵即逝。

他看了一眼身旁还在哆嗦的铁柱，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监工。监工们正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时不时警惕地看向怪物消失的方向，暂时没太注意这边。

陈实不动声色地放下铁锹，捂着肚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对铁柱低声说：“肚子疼……可能早上吃坏了……我去找个地方……你帮我看着点。”

铁柱愣了一下，点点头，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完全恢复过来，也没多想。

陈实弯着腰，捂着肚子，装作内急的样子，快步向巷道旁边一个堆放着废弃工具的黑暗角落走去。

一进入阴影，他立刻直起身，脱下外面沾满灰烬的粗布外套（里面还穿着一件深色单衣），从袖口里拿出那块藏好的尖锐碎石，又迅速从裤腿里摸出那支强光爆闪手电，检查了一下电量。

然后，他像一只夜行的壁虎，紧贴着潮湿冰冷的岩壁，无声无息地朝着防护服小队消失的方向，快速潜行而去。

巷道逐渐向下倾斜，灯光越发稀疏，空气也越发浑浊沉闷。两侧开始出现更多明显的人工加固痕迹，以及一些用途不明的管道和线路。那种铁锈、机油和怪异化学物质混合的气味，也越来越浓。

陈实放慢了脚步，将呼吸压到最低，每一步都踩在最不易发出声响的位置。耳朵全力捕捉着前方的动静——脚步声、担架的摩擦声、偶尔的低声交谈。

转过一个弯道，前方出现了一点移动的光源，正是防护服小队的手电光。他们走得不快，显然抬着担架有所不便。

陈实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借助巷道转弯和堆放的杂物作为掩护，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又经过几个岔路口，防护服小队拐进了一条明显更加规整、墙壁刷着半截白灰（早已斑驳）、地面相对干净的水泥通道。这条通道，与陈实昨夜误入的“深根”系统通道风格极其相似！

果然是这里！他们果然进入了那个神秘的地下工事网络！

陈实的心跳再次加速。他更加谨慎，利用通道拐角和墙壁上的凹处作为掩体，一点一点向前挪动。

防护服小队在一扇厚重的、带有电子门禁的灰色金属门前停了下来。领头的人上前，似乎在进行身份验证（刷卡或输入密码）。门上方一个隐蔽的摄像头转动了一下。

陈实立刻将身体缩回拐角后，屏住呼吸。

几秒钟后，传来“嘀”的一声轻响，然后是气密门开启的“嗤”声。

防护服小队抬着担架，迅速进入了门内。

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陈实等了几秒，才小心地探出头。

那扇金属门紧闭着，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不起眼的数字编号：B-7。

门旁的控制面板上，红灯已经熄灭，恢复了待机状态。

B-7区。

这里面，就是秘密的核心吗？

陈实盯着那扇冰冷的门，仿佛能透过厚重的金属，看到后面隐藏的、不为人知的罪恶与黑暗。

他记住了这个位置，这个编号。

然后，他毫不犹豫，转身，沿着来路，用更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今天不能再深入了。目标已经达到——确认了怪物的去向，锁定了关键区域（B-7区），并且没有暴露自己。

他必须赶在监工发现他“失踪”之前，回到清理现场。

当他重新溜回那个堆放工具的黑暗角落，迅速套上粗布外套，脸上重新挂上痛苦和疲惫的表情，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走回铁柱身边时，监工们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还在讨论着刚才的怪物事件。

“陈实哥，你没事吧？去了这么久？”铁柱关切地问，他脸色依然苍白。

“拉肚子……有点虚脱。”陈实有气无力地说，拿起铁锹，继续“工作”。

他的目光，却再次投向了巷道深处，那吞噬了怪物和秘密的黑暗。

B-7区。

实验室。

怪物。

提炼车间。

这些词汇，如同带血的拼图碎片，在他脑海中剧烈碰撞、组合。

一张更加狰狞、也更加清晰的阴谋网络，正在他眼前，缓缓浮现出它冰山之下，那令人不寒而栗的一角。

而他已经，将一根致命的蛛丝，粘在了这张网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