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夜探
接下来的几天,陈实表现得像一个彻底认命、专注于生计的普通村民。他修补完了矮墙,又把老宅漏雨的屋顶重新整理了一遍。每天早出晚归,去田里侍弄那点被山洪摧残得七零八落的庄稼。他与村里人的接触仅限于必要的点头和寒暄,对王大河也只是远远点头致意,仿佛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暗地里,他的准备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赵小峰带回来的那两件“小玩意儿”,被他仔细检查并熟悉了操作。强光爆闪手电的电量充足,警报器的拉环灵敏度也调整到了合适的位置。秦卫东留下的现金,他再次动用了一小部分,通过赵小峰(这次更加谨慎,让他在邻镇采购)弄到了一些必需品:高能量压缩食品、防水火柴、一小卷结实的登山绳、一套深色耐磨的旧工装、以及几节高性能电池。
他没有再去动“老兵修车铺”那条线。“山风劲时,自有人听。” 时机未到,那条线必须保持静默。
对“地质锤”的试探,也暂时没有后续。赵小峰按照指示,在三天后的同一时间,再次去镇上的另一家网吧(这次换了更偏远的),用另一张新的不记名卡登录“山风”账号查看。私信依旧显示“已读”,但没有任何回复。ID “地质锤” 自那天之后,再未在论坛上线。那条线,也如同石沉大海。
这种沉寂,反而让陈实更加警惕。对方要么异常谨慎,要么……已经在采取其他行动。
矿场的戒备依旧森严,黑风峪裂口区域的铁丝网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孙怀仁本人很少在村里露面,但矿上进出车辆依旧频繁,尤其是那几辆外地越野车。陈实用望远镜观察过,车上下来的人,衣着气质与矿工截然不同,他们行动利落,很少与矿工交流,直接进入那几栋活动板房。
老算盘陈有富的“病”似乎没有好转的迹象,村里开始有老人悄悄议论,说老算盘怕是“撞了邪”,被山里的“脏东西”缠上了。陈实知道,那不是邪,是人心深处的恐惧和压力。
王大河的腿似乎更跛了,但独眼里的光芒却愈发锐利。陈实偶尔能在田间地头远远看到他,老人总是拄着拐杖,站在高处,长久地望着矿场和黑风峪的方向,像一尊沉默的、生了锈的哨兵。
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在望岳村的上空积聚得越来越厚。
陈实选定的行动时间,是一个没有月亮、云层厚重、山风格外喧嚣的夜晚。这样的天气能最大限度掩盖行动的声音和痕迹,虽然也增加了行进的难度和危险。
傍晚时分,他像往常一样早早吃了简单的晚饭,然后吹熄了灯,躺在行军床上,似乎已经入睡。
但实际上,他一直在黑暗中静静等待,聆听着村里的动静逐渐平息,狗吠声零落下去,最后只剩下永无止息的风声。
子夜时分,他悄无声息地起身,换上了那套深色工装,将准备好的装备一件件检查好,分装在几个贴身的口袋和腰间的简易挎包里。强光手电、警报器、绳子、食品、水、柴刀(重新打磨过)、还有一小包用油布包着的、从王大河那里“借”来的火药和引信(借口是炸田鼠洞,王大河没多问,但眼神复杂)。
他没有从房门出去,而是再次挪开那块松动的后窗木板,像一只夜行的狸猫,钻了出去,迅速融入屋后的阴影。
他没有走向村口或大路,而是直接向后山,鹰愁涧的方向潜行。
夜晚的山林,是另一个世界。浓稠的黑暗吞噬了一切轮廓,只有风声在树梢和岩缝间呼啸盘旋,如同无数幽灵的呜咽。陈实没有使用任何光源,全凭记忆和感觉,在崎岖险峻的小径上移动。他的脚步极轻,落地时先用脚尖试探,确认稳固无声后才落下全脚。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分辨着前方模糊的障碍物轮廓。
一个小时后,他再次来到了鹰愁涧那道如同大地伤疤的峡谷边缘。夜晚的峡谷,比白天更加骇人,黑暗深不见底,只有底部隐约传来水流的轰鸣,像是巨兽沉睡中的鼾声。
陈实找到了上次逃生的那条狭窄石缝入口。他没有立刻进入,而是伏在入口附近的岩石后,静静地潜伏了将近二十分钟,仔细倾听着石缝内外的任何声响,并用一块深色布蒙住手电,只透出极其微弱的光,快速扫视了入口周围的地面——没有新鲜的脚印或痕迹。
确认安全后,他才侧身钻入石缝。
重返旧地,黑暗和压抑感依旧,但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心中的那份不安反而被一种冰冷的专注所取代。他沿着记忆中的路径,向石缝深处,那个吹来冷风、带有机器轰鸣回音的岩洞方向摸索前进。
这一次,他没有在最初的岩洞停留。他点燃了一根宝贵的火柴,借着短暂的光亮,确认了通往更深处的那个狭窄岩缝的位置,然后熄灭火柴,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这条向下的岩缝更加陡峭湿滑,有些地方需要手脚并用,甚至需要利用那卷绳子进行简单的攀援。空气越来越潮湿冰冷,那股淡淡的、类似铁锈和机油的混合气味也更加明显。最清晰的变化,是那沉闷的、有节奏的机器轰鸣声,越来越响,仿佛就在不远处的岩壁后面震动。
岩缝并非一直向下,它蜿蜒曲折,有时甚至平行或向上延伸。陈实依靠着声音和气流的引导,艰难地前进。他感觉自己仿佛正在一头巨大山兽的肠道中穿行,周围是冰冷的、蠕动的岩石。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岩缝似乎到了尽头,被一堆坍塌的碎石和朽木堵住了。但轰鸣声和冰冷的气流,却无比清晰地从碎石缝隙中透出来。
陈实停下来,再次点燃一根火柴。微光下,他看到这堆坍塌物似乎是人为的,但年代久远,石缝间长满了苔藓和地衣。他小心地检查着,发现坍塌物的一侧,似乎有一个被巧妙掩饰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缝隙,气流正是从那里涌出。
没有犹豫,他熄灭火柴,将身上的装备紧了紧,然后趴下身体,像蛇一样,缓缓挤进了那条缝隙。
缝隙很短,大约只有两三米。挤过去后,眼前豁然开朗——并非真正的明亮,而是一种完全不同的黑暗空间。
这里不再是狭窄的天然岩缝,而是一个明显经过人工修整的、宽敞的混凝土通道!通道呈拱形,高度超过三米,宽度可容一辆卡车通过。墙壁斑驳,布满水渍和剥落的涂层,地面落满厚厚的灰尘,但中央依稀可见车辙的痕迹。几盏早已损坏、锈迹斑斑的老式防爆灯歪斜地挂在墙壁上。
最重要的是,那沉闷的机器轰鸣声,在这里变得震耳欲聋!声音来自通道的深处,伴随着有节奏的、仿佛巨型活塞运动的“吭哧”声,以及隐约的、像是传送带运转的摩擦声。
这里果然是连接着“深根”系统地下网络的一部分!而且,从声音判断,这个区域正在运行!不是“老张”他们临时嫁接的新设备,而是这个古老工事自身可能残存的、或者被重新激活的某种动力或维生系统!
陈实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压下激动,迅速适应着这里的黑暗和震耳的噪音。他沿着通道边缘,借助墙壁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摸去。
通道并非笔直,每隔一段就有岔路或房间。有的房间门紧闭,有的半开着,里面堆放着锈蚀的机器零件、破损的木箱、甚至还有一些早已风化成白骨的……动物残骸?陈实没有时间细查,他的目标是核心的轰鸣声。
越往前走,空气越浑浊,混合着机油、灰尘和一种淡淡的、像是柴油燃烧后的废气味道。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老式的管道和线路,有些还在微微震动。地面上的灰尘,也出现了新鲜的、杂乱的脚印,不止一种鞋印,还有拖拽重物的痕迹。
有人在这里活动!而且很可能就是“老张”那伙人,或者孙怀仁的人,甚至……是第三方?
陈实更加小心,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雷区。他拐过一个弯道,前方出现了一道厚重的、带有圆形旋转阀门的密封门——和他在核心区见过的那道门很像,但更小一些。门半开着,强烈的白光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从门内汹涌而出,同时还夹杂着人声!
陈实立刻闪身躲到门侧一个废弃的配电箱后面,屏住呼吸,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向门内望去。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类似地下机房的空间。几台庞大得惊人的、布满锈迹和油污的老式柴油发电机,正在全力运转,发出震天的咆哮,粗大的排气管将废气引向深处看不见的通风系统。发电机周围,连接着复杂的管道和粗大的电缆,电缆延伸向机房深处黑暗的角落,那里似乎有更多庞大的、沉默的机器轮廓。
而在发电机旁边,站着几个人,都穿着统一的深蓝色连体工装,戴着防噪音耳罩,正围着一个打开的控制面板,似乎在检修或调试。他们的工装样式,与孙怀仁矿场上那些“技术人员”完全一样!
是孙怀仁的人!他们竟然也进入了这个地下工事!而且,他们在使用和维护这个古老的动力系统!
陈实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孙怀仁与“深根”系统的关联,比他想象的更深。他们不仅在外围测绘采样,甚至已经深入内部,掌控了部分关键设施!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技术人员似乎完成了什么操作,直起身,对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人大声喊道(在噪音中必须喊):“王工!三号机的油路还是不太顺,压力上不去!备用油泵也老化了,得赶紧换!不然撑不了几天!”
那个被称作“王工”的人,是个戴着眼镜、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他看了看仪表盘,眉头紧锁,也大声回应:“知道了!已经向上面打了报告,新零件和油料最迟后天晚上运到!都打起精神来,这里不能停!停了,前面‘实验室’和‘提炼车间’都得趴窝!”
实验室?提炼车间?
陈实心头巨震!孙怀仁不仅仅是在采矿!他是在利用这个隐秘的地下工事,进行某种需要持续动力的“实验”和“提炼”!他们在提炼什么?从山里采集的“老料”?还是……
他正震惊间,忽然,一阵急促的、与发电机轰鸣截然不同的警报声,从机房深处某个控制台响起!同时,机房内的几盏红色警示灯开始疯狂闪烁!
“怎么回事?!”王工脸色一变,冲向那个控制台。
其他技术人员也纷纷围了过去。陈实看到控制台的屏幕上,似乎是一些波动的曲线和跳动的数据。
“是七号通风口的压力监测!”一个技术人员看着屏幕,紧张地喊道,“压力急剧下降!可能……可能通风管道有泄露,或者……被人为破坏了!”
“什么?!”王工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七号通风口通哪里?!”
“通……通鹰愁涧西侧的一个隐蔽出口,靠近……靠近望岳村后山!”另一个技术人员翻看着手中的图纸,声音有些发颤。
陈实的心脏猛地一缩!鹰愁涧西侧?靠近望岳村后山?那不正是自己进来的方向附近吗?难道……自己进来时,无意中触动了什么?还是……有其他人也在今晚,进入了这个地下网络,并且破坏了通风系统?
“立刻派人去查看!”王工厉声下令,“带上家伙!如果是人为的……不管是谁,抓活的!老板有令,任何闯入者,格杀勿论!”
几个技术人员迅速从角落的柜子里拿出几把……枪!不是猎枪,而是制式的、看起来像微型冲锋枪的自动武器!他们动作熟练地检查枪支,装上弹夹,然后在王工的指挥下,急匆匆地朝着机房另一侧的一个小门跑去,显然那里有通往七号通风口的路径。
机房内顿时只剩下轰鸣的发电机和闪烁的警报红灯。
陈实知道,自己必须立刻离开!通风系统的破坏(无论是不是自己造成的)已经触发了警报,搜索队马上就会出动。一旦他们发现自己潜入的痕迹,或者封锁了出口,自己将插翅难飞!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向来的方向狂奔!必须赶在搜索队到达七号通风口区域、或者发现其他入口之前,逃出这个地下迷宫!
然而,就在他刚刚跑出机房门口,冲进黑暗的通道时——
“站住!什么人?!”
一声厉喝,伴随着拉动枪栓的清脆声响,从前方的岔路口传来!手电筒的光柱猛地扫了过来!
陈实瞬间僵住,身体紧贴墙壁,大脑一片空白。
被发现了!
而且,是被武装人员,堵在了地下通道里!
绝境,再次降临。比上一次,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