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回响

赵小峰走后的第一个夜晚，格外漫长。

陈实没有睡。他坐在老宅堂屋的黑暗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睛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耳朵却捕捉着最细微的声响——风声、虫鸣、远处矿场隐约的机器嗡鸣，以及……任何不属于这山村夜晚的异常动静。

他在等待。等待赵小峰的消息，等待那三根“钉子”可能激起的回响。

秦卫东留下的现金，已经动用了相当一部分。这笔“可用”的资金，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即将扩散。他不知道这些涟漪会带来什么，是清澈的信息，还是更加浑浊的旋涡。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陈实的心，像一根绷紧的弓弦。

凌晨三点左右，后山坡那个隐蔽树洞的方向，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仿佛枯枝折断的声响。

陈实立刻站起身，没有点灯，像一道影子滑出后窗，融入夜色。他沿着早已摸熟的小径，无声地靠近树洞。

月光被云层遮蔽，山林间一片昏暗。陈实没有贸然上前，而是潜伏在十几米外的一丛灌木后，仔细观察了树洞周围。没有埋伏的迹象，只有夜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

他耐心等待了十分钟，确认安全后，才迅速上前，伸手探入树洞。

手指触到了几个冰凉的、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的硬物，以及一个……厚厚的信封。

东西拿到了！赵小峰回来了，而且完成了任务！

陈实心中稍定，迅速将东西取出，塞进怀里，然后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回老宅。

回到屋里，他锁好门窗，拉上所有破旧的窗帘，才点燃了那盏煤油灯，将灯火调到最小。

首先打开黑色塑料袋。里面是两样东西：一支造型粗犷、带有攻击头的手电筒（强光爆闪功能），以及一个火柴盒大小、带着简易拉环的圆柱体（高分贝个人警报器）。都是“诚信五金”老胡的“特色商品”，质量粗糙，但紧急时或许有用。

陈实将它们放在一边，拿起了那个厚厚的信封。

信封没有封口。他倒出里面的东西——一叠现金（比他给赵小峰的略少，显然被扣除了购买物品和可能的花销），还有……几张折起来的纸条。

陈实展开纸条。

第一张，字迹潦草，是赵小峰写的：

“陈实哥，东西都买了，话也带到了。老胡那儿很顺，给了东西，没多问。‘老兵修车铺’找到了，老刀师傅在，听我说完‘红星牌收音机’，他看了我很久，眼神很怪，最后只说了句‘修不了，没零件了’，就让我走。我看他铺子里，好像有人在里间盯着。网吧的事也办了，账号注册了，私信发了，电话卡按你说的处理了。我回来时绕了路，没人跟。钱剩下的都在这里。我爹……”

字迹在这里有些颤抖，显然赵小峰写到这里时情绪激动。

“……我爹要是真有什么事，我跟你没完！——赵小峰”

陈实放下这张纸条，心头微微沉重。赵小峰的怨气和不安，他理解。但这趟冒险，赵小峰至少安全回来了，而且初步任务完成。

他拿起第二张纸条。这张纸质地不同，更粗糙，像是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的字是用铅笔写的，笔迹刚劲有力，与赵小峰的截然不同：

“红星已尘封，杂音勿寻。山风劲时，自有人听。”

没有落款。

这张纸条，显然是“老兵修车铺”的老刀，通过某种方式（很可能是在赵小峰离开后，迅速塞进他买的东西里），给出的回应！

“红星已尘封，杂音勿寻。”——意思是，“红星”这个联络渠道或设备已经废弃，不要再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联系或传递信息。

“山风劲时，自有人听。”——这就有意思了。“山风”，正是陈实让赵小峰在网吧注册的账号名！这句话的意思是：当“山风”（陈实这边）有足够重要或紧急的信息需要传递时（“劲时”），自然会有人（老刀或他背后的人）注意到并接收（“自有人听”）！

这是一个明确、但又极其谨慎的回应。它确认了“老刀”这个联络点的真实性和与秦卫东那条线的关联，但也明确表示了目前不是启动这条线的合适时机，或者，这条线处于高度警惕和静默状态。同时，它又留下了一个未来的、由陈实主导的联络可能性。

陈实将这张纸条反复看了几遍，然后划燃一根火柴，将其点燃，看着它在煤油灯焰上化为灰烬。这条线的存在和回应，是机密，不能留下任何纸面痕迹。

接着，他看向第三张纸条。这张纸更小，是从便签本上撕下的，打印着一行字，显然是网吧电脑上临时打出来然后撕下的：

“ID ‘地质锤’ 于昨日（发信日）下午16：23登录论坛，状态显示‘在线’。私信发送成功，显示‘已读’。三分钟后，该ID状态变为‘隐身’。截至本人离开网吧（晚21：40），未收到回复。另：网吧B-07号机键盘缝隙，发现一枚极细微的、不属于本人的新鲜烟灰（薄荷味爆珠），推测在本人使用前后，有其他人使用过该机器，且时间接近。”

这行字，也是赵小峰写的？陈实仔细辨认，笔迹虽然刻意模仿了打印体的工整，但某些转折细节，还是能看出是赵小峰的手笔。这小子……比想象中要细心，甚至具备了一点基础的反侦察意识。他不仅完成了发送私信的任务，还观察了对方的反应，甚至注意到了环境的异常细节！

“地质锤”看到了私信，并且立刻转为“隐身”。这说明这条信息触动了他（或者她）。但对方没有回复，是谨慎？是在核实？还是在向上级汇报？

至于B-07号机上的陌生烟灰……这更值得警惕。是巧合？还是那个“地质锤”或者其他相关方，就在网吧，甚至可能目睹了赵小峰的操作？又或者，是别的势力在监控那个特定的论坛和ID？

陈实感到一阵寒意。这个看似随意的“钓鱼”举动，引来的关注，可能超出了他的预估。

三根“钉子”，都有了回响。

“诚信五金”的老胡：渠道可用，但层次较低，仅限于获取一些灰色地带的工具。

“老兵修车铺”的老刀：确认了秦卫东这条隐线的存在，但处于静默状态，未来或有条件启用。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望岳村这边的不寻常，并给出了“等待时机”的回应。

“地质锤”：鱼饵被吞下了，但鱼还没上钩，反而可能惊动了水底更庞大的影子，甚至引来了其他垂钓者。

此外，赵小峰的表现，也让陈实对他的评估提高了一档。这小子有胆量，有执行力，甚至有一点可塑的观察力。虽然情绪不稳定，但或许……可以有限度地进一步使用。

陈实将所有东西重新收好，现金藏回原处，两件“小玩意儿”则放在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他吹熄煤油灯，重新坐回黑暗里。

信息的碎片更多了，但拼图依然残缺。

孙怀仁、“老张”、秦卫东、“地质锤”……至少四方势力，在这苍岚山脉的棋盘上，若隐若现。他们的目的交织、冲突、甚至可能合作。

而他陈实，这个本应出局的棋子，现在却靠着秦卫东留下的一笔钱、自己残存的技能、和一个莽撞年轻人的帮助，勉强在棋盘边缘站住了脚，并试探性地伸出了触角。

回响已经传来。接下来，是继续等待，观察这些回响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还是……主动出击，制造更大的声响？

陈实望向窗外。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而他知道，当第一缕阳光真正刺破云层时，许多隐藏在夜色中的东西，或许也将被迫显露轮廓。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了解孙怀仁矿场内部的情况，需要知道“老张”那伙人到底在“深根”系统那里做了什么，需要确认赵老黑的生死，更需要弄清楚，那个“地质锤”以及他可能代表的势力，究竟是何方神圣。

被动等待，或许安全，但永远无法破局。

主动侦查，风险巨大，却是打破僵局的唯一途径。

陈实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鹰愁涧那条黑暗曲折的石缝，以及石缝深处那个吹来冷风、带着机器轰鸣回音的洞口。

也许……那里，不仅仅是一条逃生之路。

也许，那里还连接着别的什么。

一个更大胆、也更危险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天，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