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黄昏的光总是混浊的,像一杯没冲开的廉价速溶咖啡。佐藤和也刚结束一天的工作,站在熟悉的街角,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西装裤缝——今天去7-11买便当,还是全家?照烧鸡排还是焢肉饭?在心里自动换算着热量和价格,佐藤的思绪稍稍发散了些。
他是个普通公司的普通职员,长相普通性格普通能力也普通,温吞乏味又均匀。每天重复着千篇一律的日常磨损掉时间,像办公室角落里他那把有点松动的转椅。不,他还是有点特殊之处的——他是一名三级咒术师。
他能从影子中抽出几条有点锈的虚幻锁链,捆缚咒灵,可惜强度和他的工资一样勉强糊口。平时他所祓除的也是一些从人们生活烦恼中产生的小咒灵,乏善可陈,咒术师这个身份更像一份需要定期处理的有点危险的兼职。
就在他对着便利店招牌发呆,为580日元和650日元的差价犹豫时,一股毫无征兆的寒意,像蛇爬过脊骨一般窜了上来。
不仅仅是冷,而是一种深层的东西,是骨髓里浸出的凉意,仿佛赤身裸体被沉入充满粘稠恶意的深海。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他几乎本能地悚然抬起头,朝着气息传来的方向望去。
玻璃幕墙附近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不。那绝不是人。
尽管有着人类的轮廓穿着人类的衣服,不像普遍咒灵一样奇形怪状,甚至步伐带着一种古怪的轻佻悠闲,但佐藤的咒术师直觉正在疯狂尖啸。那东西周身缠绕的咒力浓稠又黑暗,深不见底,仅仅是远远感知就让他呼吸发窒,胃部抽搐。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层级,一级、准一级?甚至……特级?
而那个恐怖存在,正不紧不慢地朝着墙边一个蜷缩着打电话的女人走去。
女人的肩膀颤抖着,侧影绝望而脆弱。她背上盘踞的那团丑陋咒灵,在那缓步靠近的存在面前,简直是烛火之于黑洞。佐藤毫不怀疑,那个可怜女人连同她背上的“东西”,再过几秒就会被彻底吞噬,可能连残渣都不会剩下。
去救她。
这个念头像火星一样蹿起,随即被更大的恐惧冷水般泼灭。会死。绝对会死。 求生本能一遍遍撞击着脑海,在那样的存在面前,他的锁链恐怕比蛛丝还要脆弱。他只是三级,是咒术师里靠近底层的那一档,这种怪物不该他来处理,他的人生规划是还清房贷,或者周末能睡个懒觉,不是面对这种层级的怪物!
咒灵离女人越来越近。嗒、嗒……它散漫的散步般的步调,成了最残忍的生命倒计时。他看见女人脚下掉的粗糙的钥匙扣,看见她弯得快要折断的腰。他看见那个可怖咒灵,已经近在咫尺,将要伸出手——
动啊!佐藤和也!
他的喉咙挤出暗哑的嘶吼,职责和本能、内心的冲动与身体的僵直激烈搏斗,心脏狂乱跳着,冷汗浸湿了他的衬衫。
就在这挣扎的顶峰,那个缓步向前的咒灵似乎察觉到了这微不足道的注视和声响,忽然极其轻微地侧了侧头。
它的目光掠了过来。
佐藤心脏骤停。
那不是充满杀意或戏谑的眼神,甚至没有什么具体的情绪,像掠过一丛草,一块石头,或者空气里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他根本不是一个值得停留的存在,只是感知范围内一个微弱颤动的点,轻飘飘扫过,确认无害,然后便毫无兴趣地移开了。
这一眼,比狰狞的瞪视更让佐藤感到彻骨的冰冷和屈辱。他被彻底地、居高临下地无视了。恐惧依旧存在,但某种更深的、属于“人”的,微弱却不肯熄灭的东西,在那轻飘的掠过中,猛地燃起了一簇火苗。
“妈的……” 他听到自己牙缝里挤出的气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没时间权衡利弊了。谨慎、担忧、留恋,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的情感压过——那是他选择成为咒术师时,最初也是最微弱的一点心念:不能袖手旁观。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祓除——”
咒力奔腾涌出,声音嘶哑却清晰。黑色半球体「帐」以他为中心迅速落下,将这一小片区域笼罩。
几乎在「帐」落下的同时,他影子里的锁链激射而出。不再是平时对付弱小咒灵时的谨慎缠绕,而是倾注了全部咒力、孤注一掷的捆缚,数条带着锈迹与沉重感的锁链划破昏暗的空气,向着那个背对着他的咒灵绞去!
成了!锁链缠住了对方的身体……!
下一刻。
那个咒灵甚至没有回头。
它只是随意地、像拂开一片落在肩头的落叶般,用那只准备伸向女人的手,轻轻一扯。
“嘣——!”
声音清脆得令人心碎。
那被灌注了全部心神与咒力的看似坚固的锁链,在被扯开的瞬间就如同朽烂的麻绳般寸寸断裂、消散。反噬的力道让他喉咙一甜,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墙壁。
而那个咒灵,甚至没有停顿一下,似乎毫不在意突然出现的「帐」和这不堪一击的攻击。从始至终,它的注意力都在眼前那个散发着美味绝望气息的女人身上。
佐藤靠着墙滑坐下去。咒力几近干涸,内脏因反噬而抽痛。他看着那个怪物伸出与人类无异的手,拍在女人颤抖的肩膀上。黑暗的「帐」此刻像一口巨大的棺材,将他渺小的挣扎绝望和那个可怜女人一同埋葬。
完了。
他闭上眼睛,最后一丝力气也随着断裂的锁链一同消散。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女人压抑的哽咽,他近乎自虐地听着,也许下一秒就会传来女人惊悚痛苦的尖叫,或者甚至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撕碎湮灭于那可怖存在的口中。
真是……平淡无奇的人生中,最糟糕的结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