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嘿……。
下一步会迈向哪里?
真人自己也未必知晓。他悠悠然走着,落下的步子像一段随性潦草的笔迹,被信手写在喧嚷的街道上。
快两步,慢三步,目光软软飘着,轻快地舔舐过一切新鲜的东西。店铺橱窗模糊的光影,路人屏幕上流动的蓝光,时髦女人耳坠上一抹摇晃的绚丽的光……每一样东西都只能抓住百分之一秒的注意,旋即被他随意抛开。眼神里没有好奇的纵深,只有一层浮光掠影的近乎戏谑的薄膜。
他逆着拥挤向前。人群温热稠密,像一锅正在冷却的粥。从皮肤的缝隙里,从呼吸的间隙中,当肩肘将要撞上他时,总会不自知地偏开一毫,仿佛被一股阴冷的气流轻轻推开。他们共享同一条街道,却活在彼此透明的薄膜之外。纷杂的目光穿过了他,落在远处的广告牌上,落在彼此的瞳孔里——唯独落不在他身上。
多奇妙,他注视着擦肩而过的人们,像是注视着久别重逢的老友。即使千年未见,他也始终喜欢着这个光怪陆离的拥有无限可能性世界。像一团彩色橡皮泥。
真人当然没有忽略那些咒灵同类们。像是城市泛起的潮湿霉斑,黏滑吸附在人类的身上或者阴湿的角落,吸收着这都市缓慢腐烂时散发的温吞的芬芳。弱小的没有将目光驻足的意义。
“是、是……非常抱歉……真的非常……”一阵嗫嚅溜进耳中,他好奇地抬眼望去。是蜷在玻璃幕墙的阴影里的一个人类女性,背弯得像一把快要折断的弓,手机死死压在耳边,手指的关节白得发青。声音是碎的,艰难地从喉咙里被挤出来,带着潮湿水汽。
每说一句,她的脊背就往下塌陷一分,仿佛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缓慢地向下摁。“求您再给我一个周……我一定、我一定……!”
视线向上。浓烈的、发苦的恐惧,混着冰凉的绝望,压抑着辛辣的焦虑,丝丝缕缕从她每个毛孔渗出来,汇入她瘦削的肩胛骨上趴着的一只咒灵。
那玩意像一团黏稠的不安定的阴影,又像一团半透明的油灰的软泥。它贪婪地吮吸着从她身上逸散的情绪,逐渐伸出细长的触须状肢体,缓慢又温柔地缠绕她的脖颈,渗入她剪裁得体的西装外套。
真是丑极了。真人想。被同类这猎奇的外形恶心得不轻,他移开目光,注意到她脚边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
是一个用粗糙棕色毛线织成的歪歪扭扭的小猫钥匙扣。嘴巴缝得有点歪,胡须的线头开了叉,拙稚的一看就是孩童的手工产物。它静静地仰躺在冰凉的路面上,纽扣眼睛注视着它狼狈颤抖着的主人。
她没看见钥匙扣。也没看见肩上那只丑陋造物已经将下颌虚虚搁在她头顶,几乎要将她的脑袋吞噬。她只是更用力地弯腰,吞咽下那些苦楚,把自己缩得更小,更不起眼。
……
他抬脚向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