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堂堂登场！

他是在沥青的灼烫中醒来的。

最先恢复的是触觉——一种粗糙、坚硬的炽热，紧贴着他的脊背。这不是他记忆中的任何地表。不是腐叶堆积的泥土，不是冰冷潮湿的石板，更不是那些狂热追随者铺就的丝绸与锦缎。

然后气味涌入：柏油路被暴晒发出的刺鼻气味、钢铁冷硬的锈蚀味、某种呛人的化学香精、人类汗液的酸腐……千种万种交织，每一种都陌生又熟悉得令他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尖啸。

他睁开眼。

天空不是天空，而是一片被切割成规整方形的灰蓝。边缘是参差高耸的、反光的巨物，表面流动着怪异的光影，川流不息的车辆在笔直坚硬的黑色路面上快速移动，发出持续不断的低吼。而行走在两侧的……

人类。

如此之多的人类。色彩斑驳，面容模糊，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突然出现在路边的他视若无睹。不，不是视若无睹，是匆忙的一瞥后迅速移开目光，脚步加快，仿佛他是某种不宜深究的污渍，是城市新陈代谢中一点微不足道的异常分泌物。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突然降临，只有飞驰而过的车辆才会在匆忙避让间发出不满刺耳的喇叭声。

“啊……”他尝试发声。喉咙干涩，声带震动产生一种陌生的摩擦感。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长久沉默的沙哑，却奇异的悦耳。

他缓缓坐起身。这个动作引发了背部和四肢关节一连串细微的爆响，像是生锈的机器被重新启动。他低头，审视自己的躯体：修长、苍白，肌肉线条流畅却不过分夸张，与他记忆中的形态大体一致，但似乎更“精确”又更“生动”了，像一个完全的人类，可怖的缝合线也不见踪影。皮肤下，那股与生俱来的、扭曲而欢愉的力量在静静流淌，等待着被唤醒、被塑形。

…这就是千年之后？

他的意识深处，原属于“真人”的那部分——那份诞生于人类对彼此最原始恐惧与憎恶的诅咒本质开始贪婪地呼吸这个新时代的空气。如此密集的人类，如此复杂的情感，如此丰富的恐惧厌恶与痛苦，如无形的氧气般弥漫在空气里，几乎唾手可得。

一个穿着深色制服的小交警正对着他说话。天气很热，面前似乎初出茅庐的年轻警察帽檐下的额角上挂着点汗珠，上下打量着莫名给人一股危机感的青年男人，语气带着不耐烦与程式化的警惕。

真人刚开机的脑子懒得接收那急促的语言，但他能理解那情绪：麻烦，厌恶，想要尽快驱离的意图。

他笑了。

嘴角以一个人类几乎无法做到的弧度向上延伸，几乎触及耳根。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纯粹的好奇，以及一种孩童即将捏碎昆虫翅膀般的天真而残忍的兴奋。

他伸出手，在年轻警察困惑警惕的目光中轻轻触碰了对方来不及收回的裸露的手腕。

皮肤接触的瞬间，无为转变的力量探入，瞬间解析了其下血肉、骨骼、神经的构造。单薄如纸的灵魂。如此简单，如此脆弱，如此熟悉。他可以轻易将这手腕变成一朵漂亮的花，或者一团不定形的肉块，或者将其中灵魂扭曲撕裂的痛苦放大千倍，令其惊声尖叫——

但他只是轻佻地揉了揉指下温热的皮肤，感受人类加速跳动的脉搏，在那人悚然抽回手腕怪异瞪视的目光中无谓地起身，随意摆摆手便溜之大吉。

真人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投向这座钢铁与玻璃构筑的森林深处，投向那无形中弥漫的诅咒气息，投向那潜藏在现代文明表皮之下、依旧鲜活滚烫的人类之“恶”。

某种更庞大、更隐晦、与这个世界根基纠缠的东西，正隐隐向他发出召唤。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眼底却是一片沉静如古潭的幽暗。

“我…”他用刚刚熟悉的零星音节，拼凑出对这个新时代的第一句问候，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堂堂登场！”

他踏着轻快的步子向前，踩在滚烫陌生的柏油路上，走向这喧嚣、陌生而无比美味的崭新人间。身后，是深埋于土壤彻底消散于时光尘埃中的古老祭坛；前方，是无数等待被触摸、被改变、或被重新定义的灵魂。

新旅程开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