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
药效带来的不止是昏睡,还有光怪陆离的噩梦。苏晚感觉自己在一片虚无中沉浮,时而看到陆厌猩红的眼,时而看到沈清言模糊温和的笑脸,最后,总有一双冰冷的手,拿着锋利的骨锯,慢慢贴近她的小腿骨……刺耳的摩擦声,剧痛——
“啊!”
她尖叫着惊醒,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恶寒。
天光早已大亮,过分明媚的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刺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惨白的光痕。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腿。
修长,白皙,完好无损地藏在被子下。
没有血,没有锯子,也没有……项链。
是梦。那昨晚的一切呢?那些被碾碎的药片,那个强迫的吻,那句……腿骨的诅咒……
苏晚浑身颤抖起来,不是梦。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令人作呕的苦涩,手腕和下巴隐约的酸痛都在提醒她,昨晚发生的一切,真实得可怕。
她掀开被子,脚刚触到冰凉的地板,就察觉到了异样。
右脚脚踝上,多了一圈东西。
不重,甚至有些精巧。她僵硬地低头看去——那是一条极细的玫瑰金色脚链,设计繁复精美,层层叠叠的金属细丝盘绕成荆棘与玫瑰的图案,中间嵌着一颗很小的、色泽幽暗的蓝宝石,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诡异的光。链条的长度……苏晚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链条另一端连接在沉重实木床柱的底部,金属环扣死死锁着,没有钥匙孔,只有一个小小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电子屏。
长度刚好够她在卧室范围内活动,想去浴室或者房门,是绝对不可能的。
一种被当作宠物、甚至物品锁起来的巨大羞辱感,瞬间淹没了她。比昨晚直接的威胁更甚,这是一种无声的、缓慢凌迟的宣示。
他把她锁起来了。用一条漂亮得像艺术品的锁链。
苏晚跌坐回床上,盯着那脚链,大脑一片空白。愤怒、恐惧、绝望交织翻腾,最后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陆厌走了进来。他已经换下了睡袍,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袖口露出昂贵的铂金袖扣,整个人看起来矜贵、冷静、禁欲,与昨晚那个掐着她下巴逼她吞药的疯狂男人判若两人。
他甚至对她笑了笑,笑容恰到好处,温和儒雅,仿佛只是寻常丈夫晨起问候妻子。
“醒了?”他走到床边,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和赤裸的脚踝上停留片刻,语气寻常得像是讨论天气,“脚链喜欢吗?我特意请人定做的。玫瑰和荆棘,很适合你,我的小刺猬。”
苏晚猛地抬头看他,嘴唇翕动,想质问他,想撕碎他那张伪善的面具,想尖叫,想怒骂,可所有的话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眼泪都逼了出来。
陆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咳,等她稍稍平息,才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她的脸颊。
苏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往后缩去,背脊紧紧抵住床头板,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惊惧和抗拒。
陆厌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他收回手,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天鹅绒小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枚戒指。主石是一颗切割完美的艳彩黄钻,周围镶嵌着一圈细小的白钻,华丽夺目,却也……沉重逼人。
“结婚时太仓促,没来得及好好准备。”他执起苏晚冰凉僵硬的手,力道不容拒绝,将那枚黄钻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尺寸分毫不差,紧紧箍住。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苏晚看着那枚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光芒的戒指,只觉得那是一道更华丽的枷锁。
“这才配你。”陆厌满意地端详着她的手,仿佛在欣赏一件刚刚完成的作品。“以后,要一直戴着。”
他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今天我要去公司,晚上有个应酬,会晚点回来。”他顿了顿,补充道,“午餐和晚餐会有佣人送上来。陈医生下午会再来一趟,给你做个检查。”
听到“陈医生”三个字,苏晚又是一颤。
陆厌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别怕,只是例行检查。你最近……情绪不太稳定,需要好好调理。”
他俯身,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她能听见:“乖乖吃药,好好休息。别让我担心,嗯?”
最后一个字,带着威胁的余韵。
说完,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根本没有皱褶的袖口,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卧室。
房门被轻轻带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苏晚紧绷的身体瞬间垮塌,瘫软在床上,像一条脱水的鱼。她抬起手,看着那枚黄钻戒指,又低头看看脚踝上的玫瑰锁链,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攥紧了她的心脏。
这就是攻略反派?在他眼里,她恐怕连个独立的人都算不上,只是一个不听话需要“调理”的物件。
“系统……”她在心里无声地呼唤,“爱意值……现在多少?”
冰冷的机械音响起:「当前爱意值:2%。检测到目标人物控制欲与占有欲显著提升,情感评估复杂化。警告:宿主生存环境风险评级升至高级。」
又降了。而且,生存风险更高了。
苏晚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红痕。不能这样下去。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可是,逃?脚上的锁链,门外的监控,无处不在的佣人和那个可怕的陈医生……她能逃到哪里去?
原主的记忆里,这栋别墅位于市郊半山,僻静偏远,安保森严。唯一的通讯工具早被收走,房间里的电话线是空的,窗户是特制的防弹玻璃,从里面无法打开。
绝路。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敲响,是佣人送来了早餐。一个面相严肃的中年女人,目不斜视地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对苏晚脚上的锁链视若无睹,仿佛那只是一件寻常首饰,然后沉默地退了出去。
苏晚没有胃口,但想到昨晚被强灌药物的经历,还是强迫自己吃了几口白粥。味同嚼蜡。
下午,陈医生果然来了。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带着他的医药箱。
“陆太太,今天感觉怎么样?”他一边戴上听诊器,一边温和地问。
苏晚蜷缩在床头,戒备地看着他,不说话。
陈医生也不在意,例行公事地给她做了简单的检查,量了血压、心率。他的手指冰凉,触碰到她皮肤时,苏晚忍不住抖了一下。
“心率有点快,精神还是太紧张了。”陈医生收起听诊器,从医药箱里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瓶,倒出两片药,又拿出一支小小的注射器,“需要继续用药,帮助您放松。陆先生很关心您的身体。”
又是药。
苏晚看着那两片白色的药片和闪着寒光的针头,昨晚被强迫吞咽的苦涩感和窒息感再次袭来,胃里一阵翻腾。
“我……我不想吃。”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陈医生笑容不变,眼神却没什么温度:“陆太太,这是为了您好。情绪长期紧绷对神经系统伤害很大。请您配合。”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苏晚知道反抗无用,只会招来更粗暴的对待,甚至可能让陆厌提前回来。她绝望地伸出手,接过药片,就着陈医生递过来的水吞下。药片刮过喉咙,带来熟悉的苦涩。
然后,是冰凉的酒精棉,和针尖刺入皮肤的刺痛。这次注射的不是手臂,而是颈侧。药液推入时带来一阵轻微的晕眩和麻木感。
陈医生做完一切,收拾好东西,依旧笑眯眯地告辞:“好好休息,陆太太。明天见。”
明天见……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缠绕在苏晚耳边。
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世界变得模糊而缓慢。她昏昏沉沉地躺着,盯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涣散。
清醒的间隙,她拼命转动着几乎僵化的脑子。
陆厌的弱点……原书里提到过什么?他似乎对童年某些事有心理阴影,极度缺乏安全感,导致占有欲和掌控欲变态。但他具体怕什么?好像没有明确写。
沈清言……那个原主心心念念的白月光,现在是唯一可能从外部打破这个囚笼的人。但怎么联系他?原主似乎试过,但都失败了,还招来了陆厌更残酷的惩罚。
系统……除了发布任务和播报那该死的、不断下降的爱意值,它还能做什么?
「系统,有没有什么新手帮助?道具?技能?」她尝试在意识里询问。
「本系统为情感攻略辅助系统,主要功能为监测目标情感波动、发布任务及结算奖励。宿主需依靠自身努力提升目标爱意值。当前爱意值过低,未达到解锁基础辅助功能阈值。」
冰冷的回答掐灭了最后一点希望。
自身努力?在脚戴锁链、被灌药物、随时可能被做成“艺术品”的情况下,去“努力”提升一个变态的爱意值?
苏晚想笑,却扯不动嘴角。
时间在药物造成的混沌中缓慢流逝。窗外天色渐暗,佣人又送来了晚餐,依旧是沉默地放下,沉默地离开。
苏晚没动筷子。她挣扎着爬到床边,伸手够到那个天鹅绒戒指盒,里面空空如也。她盯着盒子内衬柔软的丝绸,一个极其微弱、近乎不可能的念头,像黑暗中的萤火,闪了一下。
没有纸笔,但她有……指甲,还有……口红?梳妆台上好像有原主留下的几支化妆品,也许还没被收走。
她心跳微微加快,强撑着眩晕感,慢慢挪到梳妆台前。脚链在身后发出细碎的、令人烦躁的金属摩擦声。
抽屉里果然有几支口红,颜色都很艳丽。她颤抖着手,拿起一支,拧开,浓郁的色彩映入眼帘。她又找到一小盒散粉,里面的粉扑还算干净。
她将散粉倒在梳妆台光滑的漆面上,用指尖轻轻抹平,形成一个浅色的“纸面”。然后,她用口红的尖端,极其小心地,在上面划下痕迹。
字迹歪歪扭扭,红色在白色散粉上刺目惊心。
「SOS。被囚。半山别墅。陆厌。救。」
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她所剩不多的清醒和力气。写完后,她盯着这行小小的、脆弱的求救信号,心脏狂跳。
怎么送出去?
佣人不会帮她。陈医生是陆厌的人。窗户打不开。唯一的希望,是趁人不备,将沾了口红和散粉的粉扑,或者随便什么能留下痕迹的东西,丢出窗外?可窗外是陡峭的山坡,下面是树林,就算丢出去,被人发现的概率微乎其微。
而且,一旦失败……
她眼前又闪过陆厌捏碎药片时冰冷的眼神,和那句“腿骨项链”的低语。
不,不能冲动。这太冒险了。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她颓然地用手抹去散粉上的字迹,红色的痕迹粘在指尖,像血。
就在她准备清理干净一切痕迹时,卧室门锁忽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苏晚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将沾着口红的手指藏到身后,惊恐地看向门口。
门被推开一条缝,先探进来的,却是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一只通体雪白、眼睛碧蓝的波斯猫,优雅而好奇地踱步进来,尾巴高高翘起。它似乎对房间里陌生的人感到好奇,歪着头,一双玻璃珠似的眼睛盯着苏晚。
猫?陆厌还养猫?原主记忆里完全没有。
苏晚愣住了。
那猫不怕生,轻盈地跳上了梳妆台,凑近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清理干净的散粉盒子,嗅了嗅。
然后,它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一下沾着红色散粉的台面。
“别!”苏晚下意识低呼。
猫被她惊动,转头看了她一眼,“喵”了一声,似乎觉得无趣,又轻盈地跳下梳妆台,迈着猫步,走到门边,用头拱了拱虚掩的门,溜了出去。
门,因为猫的进出,没有完全关上,还留着一条缝隙。
而梳妆台上,除了被猫舔过的那一小块,还残留着几点极细微的、混着口红的散粉颗粒。更重要的是,那猫雪白的爪子上,似乎也沾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红色痕迹。
苏晚的心脏,在经历过山车般的跌宕后,因为这一个微小的、意料之外的变数,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猫……可以自由出入?
这条缝隙,这点痕迹,这只猫……会是绝境中,那唯一一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曙光吗?
她盯着那扇虚掩的门缝,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猫爪踩在地板上的细微声响,和远处佣人似乎并未察觉的走动声,一个极度危险、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疯狂滋长。
夜色,彻底笼罩了半山别墅。陆厌还没有回来。
而囚笼中的猎物,在药物的副作用和极度的恐惧压迫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盯着那一点微光,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拼尽全力地,思考如何抓住这根可能是幻觉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