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勉强挣出一点清明时,首先感知到的是后颈尖锐的痛,和手腕上冰凉的桎梏。
眼皮重得抬不起,只从缝隙里漏进一点昏暗的光,勾勒出一个男人挺拔却压迫感十足的轮廓。空气里有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一丝极不协调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醒了?」
声音很低,带着刚睡醒似的微哑,慢条斯理,却像淬了毒的针,扎进耳膜。
苏晚猛地一颤,彻底清醒过来。
不是梦。这昂贵的、触手生凉的蚕丝被,这间奢华得毫无人气、仿佛展厅样板间的卧室,还有……床边这个穿着丝质睡袍,正用指腹慢悠悠摩挲她下巴的男人。
陆厌。
这本狗血虐文里最大的反派,心狠手辣,偏执成狂,最终会将背叛他的女主苏晚折磨致死的终极BOSS。
而她,昨天还是个为了赶论文熬夜猝死的普通女大学生,一睁眼就成了这个倒霉的、与他有着“契约婚姻”的替身女主。
更倒霉的是,脑子里绑定了一个冷酷的系统,用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宣布:「宿主苏晚,主线任务:攻略反派陆厌,获取其百分百爱意值。任务失败,或角色死亡,则宿主现实世界生命体征同步终止。」
攻略?一个明知道结局会杀了自己的人?获取爱意值?从这块一看就心理变态的寒冰身上?
苏晚当时只觉得荒谬又绝望。
但现在,下巴上传来的力度不容她多想。陆厌俯下身,那张无可挑剔的俊脸在阴影里更显深邃,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他的眼睛很黑,此刻映着窗外稀薄的晨光,却没什么温度,只紧紧锁着她,像猛兽审视爪下瑟缩的猎物。
「昨晚做噩梦了?」他问,语气甚至算得上温和,如果忽略那眼底深处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的话,「一直喊冷,往我怀里钻。」
苏晚脊背窜过一阵寒意。她知道原主有说梦话的习惯,更知道陆厌对原主心里那个白月光男主沈清言的介意到了何种变态的程度。系统植入的记忆清晰提醒她,任何一点与沈清言有关的蛛丝马迹,都可能提前引爆这个火药桶。
「没……没有,」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点刚醒的依赖,身体却僵硬得无法动弹,「可能是……窗户没关严。」
陆厌没说话,指腹从她下巴滑到颈侧,那里动脉突突直跳。他的拇指按上去,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
「是吗。」他吐出两个字,听不出情绪。
片刻,他松开手,直起身,走到窗前,「唰」地一下拉开了厚重的遮光帘。刺目的阳光瞬间涌进来,苏晚不适地眯了眯眼。
「起来,」陆厌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疏离,「下午陈医生过来,给你做例行检查。」
陈医生?苏晚心头一跳。系统资料里提过,陆厌长期聘请一位私人医生,负责“照料”她的身体,定期注射一些“营养剂”和“镇静药物”。原主记忆里对那位总是笑眯眯的陈医生有着本能的恐惧。
「我……我感觉很好,不用……」她试图挣扎。
陆厌转过身,阳光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却暖不进那双眼睛。「我说,起来。」他重复,语气没什么变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晚咽了口唾沫,默默掀开被子。手腕上,昨晚留下的红痕还没完全消退。她身上穿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过分宽大的男士衬衫,下摆空空荡荡。这显然是陆厌的手笔,一种充满占有欲和折辱意味的宣告。
一整天,苏晚都活在一种高度紧绷的、演戏的状态里。
早餐时,她小口喝着粥,努力扮演着一个安静、顺从、眼里只有丈夫的柔弱妻子,偶尔抬眼,对上陆厌审视的目光,便仓促地挤出一个温顺的笑。
陆厌大部分时间很沉默,只是在她试图将芹菜拨到一边时,用筷子轻轻敲了敲她的碗沿。她立刻把那几根讨厌的芹菜塞进嘴里,嚼也不嚼地咽下去。
饭后,他去了书房处理公务。苏晚回到卧室,反锁上门,才敢稍微松懈下来,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她走到梳妆台前,镜子里的脸苍白,憔悴,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唯独一双眼睛,因为恐惧和强撑的意志,亮得惊人。这不是她的脸,却又似乎慢慢在变成她的脸。她抚过颈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陆厌手指的触感。
必须做点什么。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系统的任务提示冷冰冰地悬在意识里:当前爱意值:5%(初始值)。进度条短得可怜。
爱意值?苏晚看着镜中的自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陆厌对她,恐怕连5%的“在意”都算不上,更多的是一种对所属物的控制欲。
她想起枕头下藏着的东西——原主偷偷写的、从未寄出的、给沈清言的情诗草稿。那是原主小心翼翼守护的、对自由和美好爱情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是此刻悬在苏晚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必须处理掉。立刻。
她快步走到床边,掀开枕头——
空的。
脑子里「嗡」地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冻住。她不死心,又掀开被子,抖落,甚至趴下去看床底……什么都没有。
那几张轻飘飘的纸,不见了。
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粘腻地贴在背上。她猛地回头,看向紧闭的卧室门。陆厌……他进来过?他发现了?
什么时候?昨晚?还是今早她下楼吃饭的时候?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她扶住床柱,才勉强站稳。
下午,陈医生准时到了。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笑容可掬,眼神却像冰冷的仪器,在她身上扫过。
「陆太太气色看起来不太好,」陈医生一边准备注射器,一边温和地说,「最近睡眠还是不安稳吗?」
陆厌就坐在房间一角的单人沙发里,交叠着长腿,手里拿着一份财经杂志,似乎并没有看这边,但苏晚能感觉到,那无处不在的视线,如同实质,压得她喘不过气。
「还……还好。」她声音干涩。
冰凉的酒精棉擦过手臂皮肤,激起一阵战栗。针尖刺入血管的刺痛传来,随后是药液推入的微胀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很快感到一阵昏沉,视线开始模糊。
朦胧中,似乎看到陆厌放下了杂志,朝这边走来。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渴醒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头也昏沉得厉害。窗外已经黑透,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
她挣扎着坐起来,想去倒水,脚下却虚软无力,差点摔倒。
「需要什么?」
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陆厌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像个幽灵。他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水。
苏晚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走到床边,将水杯递给她。
苏晚接过来,小口喝着。温水滑过干痛的喉咙,稍微缓解了不适,但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陆厌就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沉沉,仿佛在评估着什么。
喝完水,他将杯子接过,放在床头柜上,却没有离开。反而在床沿坐了下来。
床垫因他的重量微微下陷,苏晚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晚晚,」他忽然开口,叫了她的名字,语气是罕见的,近乎温柔的平静,「我们结婚,多久了?」
苏晚手指揪紧了被单:「……十个月。」
「十个月,」他重复,像是品味着这个时间,「我对你,不好吗?」
「……好。」她艰难地吐出字。
「那你呢?」他转过脸,看向她,壁灯的光在他侧脸投下浓重的阴影,那双向来幽深的眼眸,此刻翻涌着她看不懂的、令人心悸的情绪,「你对我,是真心的吗?」
苏晚呼吸一窒,强笑道:「当然,阿厌,我……我只爱你一个。」
这是系统要求的标准答案,也是她这些天来说过最多的话。可此刻说出来,却莫名地发虚。
「只爱我一个……」陆厌缓缓地咀嚼着这几个字,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浅,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他伸出手,不是像往常那样捏她的下巴,而是极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蹭过她的眼角,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怜惜。
然后,他另一只手,从睡袍的口袋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了几张折叠整齐的纸。
熟悉的、带着浅淡花纹的信纸。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厌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几张纸,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语气依然平静,甚至称得上柔和:「那你能不能告诉我……」
他倾身逼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冰冷的脸颊,声音压得极低,字字清晰,砸进她耳中:
「为什么你的日记里,全是他的名字,嗯?」
最后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残忍的戏谑。
轰——!
苏晚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她脸上的血色褪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想逃,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陆厌欣赏着她瞬间崩溃的表情,眼底那点伪装的温和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疯狂暗涌的黑色。他松开抚着她脸的手,转而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大,却带着绝对的掌控。
「沈、清、言。」他一字一顿,念出那个名字,每念一个字,眼中的猩红就浓重一分,那平静的表象终于寸寸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偏执与暴戾,「我的好晚晚,你每晚睡在我身边,梦里喊着的是他,偷偷写下的,还是他……」
他猛地将她往后一按,苏晚的后脑磕在柔软的枕头上,并不疼,却带来无边的眩晕和恐惧。他俯身压下来,阴影彻底笼罩了她,那双猩红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翻滚的激烈情绪几乎要将她吞噬。
「你说只爱我一个……」他低笑出声,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一种令人胆寒的癫狂,「你的爱,可真廉价,也真会骗人。」
「不是……阿厌,你听我解释……」苏晚徒劳地挣扎,声音破碎不堪。
「解释?」陆厌嗤笑,空着的那只手忽然伸向床头柜,拿起了什么。苏晚在泪眼朦胧中看去,是一小瓶白色的药片,和一杯水。
那是陈医生留下的“辅助睡眠”的药物,她知道,剂量远比说明书上的大。
陆厌单手拧开瓶盖,倒出几粒白色的小药片在掌心,然后,当着她的面,用拇指和食指,毫不留情地,一点点碾碎。
细白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落在深色的床单上,触目惊心。
「晚了,乖乖。」他轻声说,语气甚至重新变得温柔,却比之前的暴戾更让她毛骨悚然。他将碾碎的粉末凑到她唇边,混合着他指尖冰冷的温度。
「吃了它,」他命令,另一只手捏着她下巴的力道收紧,迫使她张开嘴,「好好睡一觉。把这些不该记得的人,不该有的心思,全都给我忘掉。」
浓烈的苦涩味道弥漫在鼻尖。苏晚剧烈地摇头,眼泪终于汹涌而出,却是无声的绝望。
陆厌眸色一暗,不再犹豫,将那些粉末尽数抹进她嘴里,然后拿起水杯,含了一大口,低头,狠狠堵住了她的唇!
「唔——!」
冰冷的水混着极苦的药粉被强行渡了进来。苏晚被呛得咳嗽,却被他死死封住唇舌,大半被迫咽了下去。苦涩从舌尖一路烧灼到胃里,带来生理性的反胃和更深的恐惧。
漫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强迫喂药结束后,陆厌稍稍退开一点,唇边还沾着一点水渍。他舔了舔嘴角,看着身下呛咳不止、满脸泪痕、狼狈不堪的她,眼神幽暗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伸手,用指腹一点点擦去她唇边混合着药粉的水痕,动作堪称缠绵,说出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
他俯身,薄唇贴着她颤抖的、沾满泪水的唇角,近似耳语,带着一种令人魂飞魄散的温柔笑意:
「再让我发现你想着他……」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气息拂过她耳廓,字字清晰,如同恶魔的诅咒:
「我就把你的腿骨做成项链,天天戴着,让你一步也离不开我,好不好?」
苏晚猛地一颤,瞳孔放大到极致,巨大的惊恐攫住了她,连呜咽都发不出来,只有眼泪无声地疯狂流淌。
陆厌满意地看着她彻底被恐惧吞噬的模样,吻了吻她冰凉的眼睑。
「睡吧,乖。」
药效伴随着灭顶的恐惧,迅速袭来。视野模糊,意识沉沦。
在彻底堕入黑暗之前,苏晚最后看到的,是陆厌起身的背影,和那几张被他随意丢在床头柜上、如同废纸般的情诗。
还有脑海里,系统那冰冷的、毫无波动的提示音:
「警告:目标人物黑化值急速上升。当前爱意值:3%。请宿主注意生存风险。」
黑暗彻底吞没了她。
爱意值,不升反降。
而生存,似乎已经看到了倒计时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