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辞舟是被刺眼的阳光唤醒的。宿醉的头痛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昨晚的记忆依旧混乱,但那句无意识喊出的"哥哥"却像烙印般刻在脑海里,让他脸颊发烫。他猛地坐起身,环顾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酒气,混杂着房间里原本清冽的香氛,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他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尖触及皮肤时,能感觉到那份不正常的灼热。昨晚的片段像破碎的玻璃碴,扎在记忆深处﹣﹣模糊的灯光,温热的呼吸,还有那句脱口而出的"哥哥",每一个碎片都让他羞耻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怎么会那样喊?五年了,自从那个人出国后,他就再也没叫过这个称呼。这些年,他努力把过去尘封,努力靠近江译,以为自己早就走出了那个追着"哥哥"跑的童年。可醉酒后的本能,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他刻意隐藏的狼狈。
程野站在门外,能清晰地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动静﹣﹣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还有压抑的、带着懊恼的轻叹。他没有进去,只是靠着冰冷的墙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边缘。五年未见,贺辞舟似乎还是那么容易被自己的情绪困住,只是这份困窘,如今不再轻易对他展露。
贺辞舟从床上爬起来时,双腿一软,又跌坐回去。床垫轻微的晃动让他晃了晃,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咬着下唇,白皙的唇瓣被牙齿硌出淡淡的红痕,然后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手机。指尖触到冰凉的屏幕时,他瑟缩了一下,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解锁屏幕,点开与江译的对话框。
贺辞舟江译,你……你今天有空吗?我想你。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他的指尖还在颤抖。屏幕的光映在他浅色的瞳孔里,像一汪晃动的浅湖,里面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他把手机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怕惊扰了这份等待。
程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或许是蜷缩在床沿,背脊微微弓起,像一只等待宣判的小兽。那份对江译的依赖,已经深到让他忽略了对方平日里的敷衍。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江译的回复简单得像一把钝刀:"没空。"
两个字,瞬间抽走了贺辞舟眼里所有的光。他盯着那两个字,眼睛一眨不眨,眼泪毫无预兆地在眼眶里打起转来。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轻轻颤抖着,却怎么也挡不住那些即将滚落的水珠。他不死心,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
贺辞舟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我……我真的很想见你,就一会儿。
发送之后,对话框顶端的"正在输入"闪了几下,又暗了下去。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房间里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每一声都像敲在贺辞舟的心上。他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下巴抵在膝盖上,肩膀微微耸动着,开始小声地抽泣。
贺辞舟为什么……连江译也不想理我了吗?
贺辞舟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鼻音,像被雨水打湿的绒毛,脆弱得不堪一击。哭了一会儿,他胡乱抹了把眼泪,手背蹭过脸颊,留下几道浅浅的水痕。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到衣柜前,开始翻找衣服。
他随便抓了件宽松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套上,动作还有些不稳,大概是宿醉还没完全消退。接着,他从抽屉里摸出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和一个白色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还带着红肿的眼睛。
他出门的时候,脚步还有些虚浮。
出租车在车流中穿梭,贺辞舟坐在后座,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车窗开了一条缝,风灌进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忐忑。他一遍遍地在心里排练着见到江译该说些什么,是该问他昨晚自己是不是说了奇怪的话,还是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单纯地想看看他。
车停在江译家所在的老旧居民楼下。这里和贺辞舟住的高档小区截然不同,墙皮斑驳,楼道里堆着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贺辞舟付了钱,站在楼下,仰头望了望那扇熟悉的窗户,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砰砰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进楼道。楼梯扶手积着薄薄的灰尘,他扶上去的时候,指尖沾了一层灰。走到三楼,他停在那扇掉漆的木门前,犹豫了几秒,才抬起手,轻轻敲了敲。
贺辞舟江译,是我。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攥着衣角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
门很快开了,江译出现在门口。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看到贺辞舟时,眼里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贺辞舟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刚想扬起笑容,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江译身后,瞬间愣住了。
江译身后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那男人穿着黑色背心,露出结实的手臂,正拿着遥控器换台,姿态随意得像是在自己家。听到门口的动静,他转过头,看向贺辞舟,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贺辞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被冻住的湖面。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紧。
贺辞舟江译,这位是……
江译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侧身让开门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啊,这是我朋友,来家里玩。"
那句"朋友"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贺辞舟的心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发凉,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楚让他勉强维持着清醒,不让眼泪掉下来。
贺辞舟没……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看看你。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眼角的红意怎么也掩饰不住,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哦。"江译应了一声,没再追问,眼神飘向别处,显然对他的到来并不欢迎。
就在这时,江译身后的男人突然开口了,语气亲昵地搭着江译的肩膀问:"阿译,这是谁啊?"
江译回头,对着那男人笑了笑,那笑容是贺辞舟从未见过的轻松熟稔:"一个朋友。"
又是"朋友"。
贺辞舟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然后猛地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所有的期待、勇气、还有那点可怜的幻想,在这一刻碎得彻彻底底。
贺辞舟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过身,脚步踉跄地往楼下跑。转身的瞬间,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布满灰尘的楼梯上。
他一路跑,一路哭,帽子被风吹掉了也没察觉,口罩早就被眼泪浸湿,贴在脸上,闷得他喘不过气。他一把扯掉口罩,任由眼泪肆意流淌,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奔跑。周围行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疑惑,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直到跑到一处偏僻的街角,贺辞舟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蹲下。这里堆放着几个废弃的纸箱,散发着淡淡的纸浆味,风从巷口灌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得他瑟瑟发抖。
他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指缝间不断涌出,打湿了他的T恤领口。心里又酸又涩,像是被灌满了柠檬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尖锐的疼。他想起自己对江译的百般讨好,想起自己省吃俭用也要给江译买他喜欢的东西,想起江译偶尔露出的、他误以为是温柔的表情。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贺辞舟呜呜呜……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哭声在空旷的街角回荡,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绝望,像一只被全世界抛弃的幼兽,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舔舐着流血的伤口。
程野站在巷口的阴影里,看着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银白色的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脸颊上,单薄的肩膀因为哭泣而剧烈地颤抖着。秋风吹起他宽大的T恤下摆,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腰腹,看得出来他瘦了很多。
程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那个曾经追在他身后,喊着"哥哥",摔倒了也会先抬头看他有没有生气的小男孩,怎么会变得这么让人心疼?
贺辞舟还在哭,哭声越来越低,却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程野不知道自己该上前,还是该就这样看着。但他知道,这场由江译掀起的风暴,已经彻底打碎了贺辞舟用五年时间筑起的防线,而自己,似乎成了此刻唯一能看到他脆弱的人。
巷口的风还在吹,带着他压抑的哭声,一点点侵入程野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