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湿的床单

窗帘没有拉严，一道苍白的晨光从缝隙里钻进来，恰好落在贺辞舟颤抖的肩线。程野站在床边，指尖还残留着昨夜无意中触碰到他皮肤的微凉触感，眼下却只能看着他像只受惊的小兽，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他的眼泪坠得又急又密，砸在浅色床单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连带着呜咽声都像是被水浸透了，湿答答地粘在空气里。五年不见，记忆里那个总爱仰着小脸追在程野身后的少年，轮廓被时光磨得愈发清晰，银白色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几缕贴在泛红的脸颊，衬得那双浅色瞳孔里的恐惧愈发鲜明。

程野你怎么了？

程野尽量让声音放轻，怕惊扰了贺辞舟此刻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状态。话音刚落，他攥着床单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像是要把布料抠出洞来。

贺辞舟疼……呜呜呜，你出去……求你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在颤抖，尾音被泪水泡得软软糯糯，却又裹着一层尖锐的抗拒。程野愣在原地，昨晚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他喝了太多酒，脸颊绯红地靠在沙发上，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把他送回房间，之后的事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

程野眉头微蹙，还没来得及细想，贺辞舟见他没动，哭声陡然拔高了几分。

贺辞舟不要这样……我不喜欢…… 呜呜呜……

他猛地偏过头，避开程野的视线，银白色的发丝滑过脸颊，遮住了那双此刻写满无助的眼睛。晨光落在他颤抖的睫毛上，像落了一层碎雪，而那些不断滚落的泪珠，就是雪化后的溪流。

程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蛰了一下，有些发闷。这五年，他在国外偶尔会从父母口中听到贺辞舟的消息，说他长大了，性子沉稳了些，身边有了很要好的朋友。他以为再见时会是平和的，却没想过是这样一幅景象。贺辞舟的恐惧如此真切，像一张细密的网，将程野也网在其中，让他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贺辞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呜呜呜……

程野我……做什么了？

程野忍不住追问，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被子动了动，他从里面露出一双通红的眼尾，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像沾了露水的蝶翼。

贺辞舟你、你趁我喝醉……

贺辞舟我不喜欢你这样，一点都不。

他的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攥着被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程野心里激起层层涟漪。趁他喝醉？做了什么？记忆依旧模糊

程野我，我没做……

贺辞舟只是泪眼婆娑地望着程野，浅色的瞳孔里盛满了委屈和不信任。

贺辞舟你有，我……我能感觉到。

他的声音依旧软软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贺辞舟你出去好不好？我想一个人待着。

说完，他往床里面缩了缩，像是在刻意和程野拉开距离。

看着他明显抗拒的姿态，程野知道此刻多说无益。或许让他冷静下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程野嗯

他似乎偷偷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些，但还是把自己裹得更紧了，只露出一点银白色的发顶。他小声嘟囔着，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贺辞舟对不起……我只是不喜欢这样……

程野没有回应，只是轻轻说了句"我走了"，然后转身走向门口。脚步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走到门口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晨光中的少年依旧蜷缩在那里，像一朵被风雨摧残过的花。

关上门的瞬间，程野仿佛还能听到门内压抑的呜咽声。走廊里很安静，只有程野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交织在一起。五年未见，他真的变了太多。那个会抱着腿撒娇，会奶声奶气喊自己哥哥的小孩，如今用这样充满恐惧和抗拒的眼神看着他，还用那样坚定的语气指责他。醉酒后的混乱，到底在他心里留下了怎样的印记？

门被关上的声音传来时，贺辞舟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他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任由眼泪汹涌而出，打湿了身下的枕巾。刚刚强装的镇定瞬间崩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委屈和害怕。

他能感觉到身上还残留着陌生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气，让他浑身不自在。昨晚的记忆碎片般闪过脑海，模糊的光影，温热的触感，还有……眼前这个人靠得很近的脸。那些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画面，却足以让他感到恐慌。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更不喜欢这种感觉是由这个人带来的。

哭了好一会儿，眼睛干涩得发疼，心里却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他想起江译，那个总是对他淡淡的，却会在他不开心时陪他喝酒的人。如果现在在他身边的是江译，会不会不一样？

贺辞舟江译……

他无意识地呢喃着这个名字，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指尖攥着冰凉的被面，试图从这个名字里汲取一点力量。他和江译认识一年了，江译不像眼前这个人，江译不会让他感到害怕，只会让他觉得安心，哪怕那份安心或许只是他的错觉。

可为什么，在哭到意识模糊的时候，脑海里会突然闪过另一个画面？阳光明媚的午后，那个比他高很多的身影走在前面，他迈着小短腿追在后面，一声声喊着"哥哥"。那时的"哥哥"会笑着回头，摸摸他的头，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那个画面如此清晰，又如此遥远。

贺辞舟哥哥……

他迷迷糊糊地念出声，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眼角的泪痕还未干涸，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眷恋。

他蜷缩在被子里，分不清心里涌动的到底是对江译的依赖，还是对过去那个"哥哥"的怀念。只知道，被这个人打破的平静，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他快要窒息。未来会怎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的自己，混乱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