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叙白在房间里待了许久,看着无聊的文件,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直到最后一缕霞光也被夜色吞没。别墅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挂钟规律的摆动声,一下,又一下,这种死寂,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烦躁。
终于,时叙白起身下楼,厨房里,佣人已经备好了晚餐。菜式简单,却营养均衡,是特意吩咐按照调养身体的食谱做的。时叙白看着空无一人的餐厅,那张长长的红木餐桌在水晶吊灯下泛着冷光,像一片凝固的湖。他走到裴宸树房间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时叙白来吃饭吧。
时叙白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干涩。
门内静默了片刻,随即传来轻微的响动。几秒后,门被拉开一条缝,裴宸树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露了出来。他似乎迅速整理过情绪,又换上了那副时叙白熟悉的、惊弓之鸟般的虚弱模样。裴宸树看到时叙白,眼神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然后目光越过他,投向楼下的餐厅。
餐桌上简单却精致的饭菜映入裴宸树的眼帘,他的眼神倏地一黯。时叙白知道,他想起了那些年在异国他乡,连残羹冷炙都算奢侈的日子。那股复杂的情绪在他灰色的眼眸里翻涌,几乎要溢出来。他默默地跟着时叙白下楼,走到餐桌前,却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住,犹豫着,没有立刻坐下。
时叙白坐吧
时叙白开口。
得到许可,裴宸树才像个获得赦免的囚徒,拉开椅子坐下。他的目光落在食物上,肚子不争气地轻轻叫了一声,那声音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他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尴尬地垂下头。拿起筷子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夹了一小口青菜,迟疑地放进嘴里。食物的味道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想,比他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好。他的眼眶瞬间就热了,但他很快地眨了眨眼,强行将那点湿意逼了回去,不让时叙白看见。
裴宸树沉默着,小口小口地吃着,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仿佛他不是在享用晚餐,而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吃了没一会儿,他便放下了筷子,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他似乎终于积攒够了勇气,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挣扎与迷茫,之后开口。
裴宸树我……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时叙白没有说话,只是抬眼看着他,点点头。
裴宸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瓷碗光滑的碗沿,细腻的骨瓷在他苍白的手指下显得愈发冰冷。他的视线在桌面上游移了片刻,仿佛在寻找一个安全的落点,最终,还是抬起眼,直直地望向时叙白。
裴宸树接我回来的人,是你派的吗?
时叙白感到些许疑惑,不是他还能是谁?时叙白没有看他嚼着食物。
时叙白嗯。
裴宸树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错愕。他似乎以为时叙白会否认,或者辩解。沉默像一张网,将两人笼罩。他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压制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过了许久,裴宸树才再次开口,声音里的颤抖更加明显。
裴宸树那之前那些人……也是你安排的?让我在国外吃尽苦头,现在又把我接回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时叙白你还要我解释几次。
时叙白的耐心正在被裴宸树反复的质问消磨殆尽。每一次解释,都像是在他亲手制造的伤口上撒盐,提醒着自己那些无法辩驳的罪证。
时叙白的话似乎吓到了他,他的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肩膀也塌了下去。
裴宸树对不起……我只是……不敢相信。
他低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表情。
裴宸树再次抬起眼时,眼眶已经完全红了,那双灰色的眸子湿漉漉地望着时叙白,像一只被雨淋透的幼兽。
裴宸树在国外的每一天我都恨你,可现在……
他的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布料被他捏得起了皱,他故意露出一副迷茫而无助的神情。
裴宸树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时叙白你想怎样?
时叙白看着他精湛的表演,心中涌上一股说不清的烦躁与疲惫。
时叙白要我去死吗?
裴宸树不!
裴宸树瞳孔骤然紧缩,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声。这个尖锐的音节脱口而出后,他又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声音立刻低了下去。
裴宸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话未说完,他突然垂下头,肩膀开始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裴宸树我好害怕,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他哭得那么真实,那么令人心碎。
时叙白你应该很清楚吧?
时叙白打断了他。
裴宸树的哭声戛然而止,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时叙白,那双眼睛里却燃起了火。
裴宸树清楚什么?清楚你恨我,想让我生不如死?
裴宸树攥着筷子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指节泛出森然的白色,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压抑不住的尖锐。
裴宸树还是清楚你现在又突然假惺惺地把我接回来,一定有什么更可怕的目的?
裴宸树是在故意激怒时序白,想撕开他平静的假面,看看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时叙白靠在椅背上,淡淡地看着裴宸树。
时叙白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裴宸树不然呢?
被压抑了太久的恨意终于冲破了裴宸树伪装的堤坝。
裴宸树我在国外像条狗一样活着,每天都盼着你能良心发现,可我得到了什么?
裴宸树的眼眶通红,死死地瞪着时叙白,胸口剧烈起伏。突然,"啪"的一声巨响,他将手中的筷子狠狠拍在餐桌上! 那清脆的爆裂声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水晶吊灯的光芒洒落在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显得狰狞而绝望。
裴宸树现在你把我接回来,难道不是为了看我更狼狈的样子吗?
他嘶吼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餐桌上的气氛比食物更冰冷。裴宸树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时叙白伪装的平静。当他终于爆发,将那双红木筷子拍在桌上时,时叙白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反复的试探,无休止的拉扯,都该在这一刻结束了。
时叙白迎着他燃烧着恨意的目光,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时叙白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相信我和我一起生活,还是自力更生,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时叙白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裴宸树熊熊燃烧的怒火。他呼吸一滞,显然没想到时叙白会突然抛出这样一个非黑即白的选择。两条路,看似简单,却意味着截然不同的人生。他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无声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片刻之后,裴宸树抬起眼,眼中的滔天恨意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辨的深沉。他看着时叙白,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颤抖,仿佛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裴宸树我……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顿了顿,追问道。
裴宸树但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之前要那么对我?
时叙白这个……
时叙白在想要不要说父亲的意思,但他还不能完全相信裴宸树。
时叙白我之前解释过了。
最终时叙白说出了这个自己都觉得毫无诚意的话。
裴宸树就这么简单?
裴宸树沉默了片刻,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那笑声很轻,却带着刺骨的悲凉。
"裴宸树,你真蠢,居然还想听他的解释……"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天真。随即,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又抬起头看着时叙白,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裴宸树那我选择相信你,然后呢?你要怎么证明你现在说的都是真的?
时叙白没有证明,信不信由你。
时叙白不想再陷入这种无谓的证明与被证明的循环。
时叙白的回答像一根针,狠狠刺在裴宸树心口。他大概以为时叙白至少会装模作样地许诺些什么来博取他的信任。
裴宸树但我有一个条件。
他盯着时叙白,一字一顿地说道。
裴宸树我要掌控自己的生活,你……不能再随意干涉。
这是他的试探,更是他为自己未来的复仇,争取的第一块自由的阵地。
时叙白嗯。
时叙白答应了。
裴宸树似乎没想到时叙白答应得这么干脆,微微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他很快掩饰了过去,手指又开始轻轻摩挲着碗沿,语气重新变得小心翼翼。
裴宸树那……我可以回房间了吗?我有些累了。
时叙白嗯。
裴宸树站起身,或许是坐得久了,双腿一软,下意识地扶住了餐桌的边缘。他抬起眸子,飞快地瞥了时叙白一眼,又迅速垂下,像是在为自己的失态感到难堪。
裴宸树用示弱来掩盖他刚刚获得的胜利,观察着时叙白的反应。然后,他转过身,缓步走向楼梯。他的背影单薄而脆弱,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走到楼梯拐角处,他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看了时叙白一眼,餐厅明亮的光线将时叙白的身影拉得很长,裴宸树看不清他的表情。
裴宸树晚安。
裴宸树轻声说。
时叙白点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心里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升起一种更深的不安。
裴宸树回到房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锁上门。"咔哒"一声轻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紧绷的身体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懈下来,沿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他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颤抖着,但那不是哭泣,而是压抑不住的、无声的狂笑。
几秒后,他抬起头,那双在楼下还盛满脆弱与泪水的灰色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恨意与浓得化不开的嘲讽。他低声冷笑着。
裴宸树回房间了?真是一出好戏。
裴宸树从地上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晚风带着花园里玫瑰的冷香吹进来,拂动他额前的黑发。他看着窗外那片他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只觉得虚伪的庭院,心中开始冷静地谋划着下一步。掌控自己的生活,这只是第一步,是他从时叙白这里撬开的一道裂缝。
裴宸树对着夜色喃喃自语,月光映在他清秀的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裴宸树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