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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用歉意

白夜宸仇

裴宸树亦步亦趋地跟在时叙白身后,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他们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一个他精心计算过的、既表示顺从又不会因太过疏远而惹怒时叙白的安全距离。穿过熟悉又陌生的花园,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时宅客厅里水晶吊灯的光芒倾泻而下,将裴宸树苍白瘦削的身影照得无所遁形。

那光线惨白得有些刺眼,像手术室的无影灯,毫不留情地剖开裴宸树所有的伪装。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在奢华的背景下显得愈发寒酸。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凌乱地搭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眼睛,却遮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惊惧。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仿佛那璀璨的光芒是某种会灼伤他的东西。

时叙白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裴宸树黏在他背后的视线,紧张,戒备,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幼兽,在判断着捕猎者的下一步动向。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薰清冷的木质香气,这是时叙白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味道,如今却混杂着裴宸树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潮湿与霉变的气息,形成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他跟着时叙白,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与这空旷宏伟的客厅格格不入。他们的脚步声一重一轻地回荡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像一首失调的二重奏。裴宸树路过玄关处那面巨大的落地镜,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镜面倒映出的,是一个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形象。苍白,瘦削,一双灰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精心调配的恐惧与茫然。宽大的旧衣物挂在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骨架。裴宸树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双微微颤抖的、仿佛随时会落下泪来的眼睛,看着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

完美。

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浮现。这副破碎的、惹人怜悯的模样,正是他耗费了无数心血才"养"出来的。从被接走的那一刻起,他就拒绝好好吃饭,拒绝养好精神,他要将那些人强加于他的痛苦,变成自己最锋利的武器。他要让这个人,让那个高高在上、亲手将他推入地狱的"家人",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杰作。

就在这一瞬间,裴宸树紧绷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勾起,一个极尽冰冷与嘲讽的笑容在他脸上转瞬即逝。那笑容里没有半分脆弱,只有淬了毒的恨意和对即将上演的戏剧的病态期待。然而,几乎是立刻,他便重新收敛了所有情绪,那抹冷笑如雪花落入滚水,瞬消无踪。他的脸再度恢复成那副畏缩、惊恐的神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光影的错觉。

时叙白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转过身,正对上裴宸树迅速垂下的目光。他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了。

裴宸树我……我可以回房间吗?

裴宸树我很累了。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哀求。

时叙白我还想和你聊聊。

时叙白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他看着裴宸树,想从他那张低垂的脸上,分辨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实。

时叙白的话像一道无形的指令,裴宸树的脚步瞬间凝固,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却不敢有任何违抗的表示。他慢慢转过身,像一具被线牵引的木偶,低着头站在时叙白面前,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裴宸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里的颤抖和压抑的恐惧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让时叙白几乎要相信他就是眼前这副样子。

裴宸树好……好的,你想聊什么?

裴宸树的眼睛始终盯着地面,仿佛那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有什么能救他于水火的东西。

时叙白坐吧。

时叙白指了指不远处的真皮沙发。那是他父亲生前最喜欢的位置,宽大、柔软,足以吞没一个人的身形。

裴宸树像是接到了什么天大的恩赐,又像是接到了一个艰巨的任务。他犹豫着,用一种近乎挪动的姿态走到沙发边,然后,只在最边缘的位置坐了下来。他的背挺得笔直,臀部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座位,整个身体都处于一种紧绷的、随时可以弹起来逃跑的状态。他的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头埋得更低了,视线死死地锁在自己的脚尖上。

时叙白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向后靠,双臂交叠,摆出一个审视的姿态。他们之间隔着一张名贵的黑檀木茶几,距离不远,却像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那些被时叙白刻意遗忘的岁月,就陈列在这道鸿沟里。

母亲去世后,父亲﹣﹣时封为了增强势力,娶了裴宸树的母亲,就这样,时叙白多了一个继弟。但父亲似乎不太喜欢他,常常只时叙白熟悉职场工作。几年后,时封以磨炼裴宸树为由派他到国外工作生活,但却让时叙白签字下发这道部署。所以,到现在裴宸树都以为是时叙白把他送走的。

时叙白和我说说,你都发生了什么?

时叙白打破了沉默,每一个字都显得异常沉重,

时叙白的话音刚落,裴宸树整个人就像被针扎了一下,身体猛地一颤。那些被他深埋的,或者说,被他精心准备好的黑暗回忆,瞬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时叙白看到他狠狠地咬住下唇,那片本就没什么血色的皮肤立刻出现了一排深刻的齿印,一丝血腥味似乎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他用这种自残般的方式,勉强控制着即将崩溃的情绪。

漫长的沉默。客厅里只剩下水晶吊灯细微的电流声,和他压抑的、破碎的喘息。

终于,他开口了。

裴宸树我……我每天都在哭。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说下去的力气。他偷偷地、飞快地抬眼看了时叙白一下,那眼神像受惊的鹿,一触即逝,又迅速低下头。

裴宸树他们不给我吃饱,住的地方……很潮湿……

他的叙述毫无逻辑,颠三倒四,完全是情绪的碎片。但正是这种破碎感,反而更具冲击力。

裴宸树他们说……这都是你的意思。

说到这,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泣音,仿佛这才是最让他绝望的部分。

"你的意思"。

这四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时叙白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但他还不能说,父亲和继母匆匆离世,他还没弄明白父亲的用意。但他以为的"磨炼",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磨掉裴宸树的棱角,让他学会依靠自己,而不是……而不是这样。

时叙白看着裴宸树耸动的肩膀,那些在车里看到的、手腕上交错的青紫痕迹,此刻在他眼前无限放大。罪证确凿,而他,是唯一的罪人,毕竟他也同意了送他离开。

一种迟来了数年的愧疚感,终于冲破了时叙白用冷漠和权力构筑的堤坝,汹涌而出。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干涩而疼痛。

时叙白对不起。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耗尽了时叙白全身的力气。时叙白说出口的瞬间,连自己都感到一丝错愕。他有多久没有对人说过这三个字了?久到他自己都忘了。

整个空间瞬间陷入了死寂。

时叙白看到裴宸树的身体僵住了,呼吸也为之一滞。他似乎完全没有料到时叙白会道歉。过了几秒,他才像一个生锈的机器人一样,一寸一寸地,抬起了头

泪水还挂在裴宸树长长的睫毛上,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留下一道道湿漉漉的痕迹。可他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里,却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悲伤。那里面盛着一种时叙白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极度的困惑,混杂着一丝……一丝病态的满足。

是的,满足。就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数日的旅人,终于看到仇敌跪在自己面前,献上一杯水。那是一种近乎扭曲的、胜利的快感。

裴宸树对……对不起?

他重复着时叙白的话,声音里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的冷笑。那笑声很轻,却像一把小锤,敲在时叙白的神经上。

裴宸树现在说对不起,还有用吗?

裴宸树看着时叙白,泪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光。

裴宸树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要靠近时叙白,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但那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又让他猛地向后退缩,双手死死地抓住沙发的皮质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这个动作的拉扯下,他整个人陷入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在疯狂与恐惧之间摇摆不定。然后,仿佛是再也无法承受这巨大的情感冲击,他失控了。

裴宸树我在那里每天都想着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尖利。

裴宸树想着怎么报复你……

话音未落,他猛地住了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句"报复你"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经久不散,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裴宸树自己似乎也被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吓到了。他眼中的那丝疯狂和满足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灭顶的惊恐。

他惊恐地看着时叙白,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像一张被揉皱的纸。他整个人蜷缩起来,仿佛在等待一场意料之中的狂风暴雨,等待时叙白的怒火,惩罚。

客厅里,水晶吊灯的光芒依旧惨白。时叙白看着裴宸树那副等待审判的模样,心中却一片冰冷。他无意间泄露的恨意,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时叙白心中某个尘封已久的开关。

曾几何时,在那个被时封的无形大手囚禁的时叙白,第一次看见裴宸树那明媚的笑容时,也曾在心里说过"我恨你。"

可他却选择了一个最愚蠢的方式:想用时叙白的愧疚来报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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