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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弓之鸟

白夜宸仇

车门应声而开,一股夹杂着栀子花香的微凉空气滑入车内,驱散了密闭空间里凝滞的沉闷。时叙白俯下身看向蜷缩在车内最深处角落里的那个人影。

裴宸树。

阔别数年,这个名字在时叙白的舌尖滚过,竟带出几分陌生的锈意。他还是那头柔软的黑色短发,只是此刻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被冷汗浸得湿透。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过分瘦削的下颌线,那张曾经尚算清秀的脸,如今只剩下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感。

时叙白伸出手,本意是想将他拉出来。这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一个居高临下的、带着施舍意味的姿态。然而,时叙白的指尖刚刚触碰到裴宸树单薄的衣袖,甚至还未碰到他的皮肤,他就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猛地一颤,整个人以一种更剧烈的姿态向后缩去,脊背重重地撞在车门内侧,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时叙白脸上一瞬间闪出吃惊,疑惑的神情。

时叙白停住了动作,悬在半空中的手显得有些尴尬。他看见裴宸树整个人蜷缩得更紧了,仿佛想把自己缩进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角落。那双漂亮的灰色眼睛里盛满了恐惧和哀求,却又不敢直视时叙白,只是慌乱地在他身上扫过,又迅速移开,像一只被猎人逼入绝境的幼兽。

裴宸树我……我没做错事。

宸树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颤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来的碎片。

时叙白的眉心微微蹙起。这副样子,是他预想过的,却又比他想象的更加………彻底。时叙白收回手,插进西裤口袋,用一种尽量平稳的语气。

时叙白我,你看看我。

裴宸树的身体猛地一僵,似乎时叙白的声音是一道不可抗拒的命令。他缓缓地、极其不情愿地抬起头。当那双灰色的眼眸终于对上时叙白的视线时,能清晰地看到里面蓄满了泪水,像一汪被搅乱的、即将溢出的湖泊。视线模糊,却还是努力地、短暂地与时叙白对视了一眼,随即又立刻像被灼伤般垂下,死死盯着自己交叠在胸前、止不住发抖的双手。

就在裴宸树抬头的瞬间,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廉价衬衫袖口,因为蜷缩的动作而向上滑落了一截。一瞬间,时叙白呼吸一滞。

裴宸树裸露出的手腕上,交错着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痕迹。旧的已经泛黄,新的却依然狰狞。它们像一条条丑陋的毒蛇,缠绕着他那截过分纤细的骨骼,无声地诉说着那些时叙白未曾亲眼见证的岁月。

这道无法辩驳的罪证,像一根尖锐的冰锥,毫无预兆地刺入时叙白心底某个早已被遗忘的角落,激起一阵迟来的、陌生的刺痛。他感到喉咙有些发紧,原本想说的话堵在胸口。时叙白盯着那些痕迹,目光仿佛被黏住了一般。愧疚吗?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挑衅的烦躁,一种计划被打乱的不悦。那明明不经意露出的疤痕都有一种刻意之感,还有他那一副过于破碎的姿态。

时叙白怎么了?

时叙白终于开口,声音比他预想的要沙哑几分。

裴宸树感受到了那道目光,灼热地停留在他手腕的伤痕上。他能感觉到,车内的空气在那一刻凝固了。那个人的呼吸,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停顿。

成了。

这个念头在裴宸树心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刻意表演出的恐惧所淹没。他将头埋得更低,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的身体呈现出最无助、最可怜的姿态。这些伤痕,一部分是真实受虐的印记,另一部分,则是他回来前,自己"精心保养"的杰作。他要让每一道青紫都成为刺向这个人心脏的利刃,要让它们成为自己复仇剧本里最完美的开场白。

裴宸树算准了时机,让那滴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泪,终于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划出一道冰冷而闪亮的痕迹。他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抱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在手臂上压出泛白的痕迹,仿佛在用疼痛确认自己还活着。

沉默是最好的武器。他要用这令人窒息的安静,来放大对方心中那一丝刚刚萌芽的愧疚。

许久,他才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绝望的认命。

裴宸树他们……说你不喜欢我……说我碍眼……所以……

裴宸树故意让声音戛然而止,留下无尽的、引人遐想的空白。他知道,有时候,未说出口的,远比说出口的更具杀伤力。

他未尽的话语,像羽毛一样飘在空气里,却带着千斤的重量。所以,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折磨他?所以,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我?时叙白想。

时叙白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来辩解,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

时叙白我……

然而,他刚发出一个音节,裴宸树就浑身剧烈一颤,仿佛他的声音是什么可怕的信号。裴宸树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一种被死死压抑住的、无声的抽泣。

车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过了好一会儿,那压抑的抽泣声渐渐平息。裴宸树才缓缓抬起头,那张苍白的脸上已经满是纵横的泪痕,灰色的眼睛里一片空洞,却又带着一丝令人心惊的病态的期待。

裴宸树你.…你要打我吗?

他嘶哑地问,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颤抖。

裴宸树打我吧……打完了,也许你就会……就会消气了……

时叙白被他这句话问得愣住了。打他?看着他眼中那种近乎献祭般的神情,仿佛挨打对他而言,竟是一种可以预知的、比未知的恐惧更让人安心的惩罚。

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时叙白不是。

时叙白几乎是立刻否认,语气生硬。

裴宸树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像是没听懂他的否定。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时叙白,眼神里满是困惑和不敢置信的期待。

裴宸树不是什么?

裴宸树不是要打我?还是……不是不喜欢我?

裴宸树问出这句话时,双手依然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泛白的指尖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紧张。

时叙白避开了裴宸树最后一个问题,那像一个无底的深渊,他不想在此刻跌进。时叙白移开视线,望向车窗外那栋熟悉的别墅轮廓,灯火通明,却冰冷得像一座华丽的坟墓。

时叙白那个,总之先回家吧。

他生硬地转换了话题。

"回家"两个字,让裴宸树浑身又是一震。时叙白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更深的恐惧,似乎这个词对他来说,比"挨打"更加陌生和可怕。但他不敢违抗时叙白,只是像一只被驯服的宠物,极其微弱地点了点头。

他慢慢松开了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却依然不敢动弹,只是用颤抖的声音轻声问。

裴宸树……我……我可以自己走吗?

他的眼神刻意避开了时叙白的手,仿佛那是什么会吞噬他的陷阱。

时叙白嗯。

时叙白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节,侧身让出了空间。

得到时叙白的允许,裴宸树才敢慢慢挪动脚步。他的动作僵硬而迟缓,像一个关节生锈的人偶,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他小心翼翼地从时叙白身边经过,身体紧贴着另一侧的车门,竭力与时叙白保持着最远的距离,生怕衣角不小心碰到他分毫。

终于,裴宸树走出了车门,站在了时家宅邸前的车道上。夜风吹起他单薄的衣摆,让他本就瘦削的身影更显伶仃。他站在那里,低着头,双手局促不安地揪着衣摆,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也不敢抬头看时叙白一眼,更不敢看那栋他曾经生活过的房子。

时叙白关上车门,走到裴宸树身边。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远处花园里的虫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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