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仁香师徒俩险些被送入了官衙。这个楚仁香,诡计多端用迷魂粉自救,逃离了“开山刀”李铁山。
他们挟持巧莲来了一个叫“春风客栈”歇脚。简单地吃过后,楚仁香命令徒弟王二狗看守好巧莲。
翌日天刚亮,他们挟持着巧莲出发,直奔古镇金府。
当楚仁香确定完全摆脱了李铁山追踪后,才放下了戒备之心。
客栈的那夜,提心吊胆。他们悄悄地谈话像浸了油的纸,半点不透风,但楚仁香嘴角压不住的弧度,让王二狗心里那块石头又沉了沉。师父没多说,只丢下一句“守好巧莲,明天成事”,眼神却像钩子似的在昏睡的巧莲身上刮了一遍,似乎在掂量最后的成色。
这一夜,客栈里的蛛网都凝着不安。王二狗没合眼,守着巧莲,听着她时而沉重的呼吸,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师父那句“五百两”和自己手上残留的砖石粉末。巧莲额头肿起的青紫在淡淡的灯光下泛着骇人的光,她偶尔在昏迷中抽噎,声音细得像要断了。王二狗夜里轻轻地拍打巧莲,生怕她昏死过去了,心里那点残存的犹豫被恐惧和贪婪撕扯着——师父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只有到了古镇那万事大吉!如果今晚被李铁山找到后恐怕是连他这条贱命也得搭进去。
天刚蒙蒙亮,楚仁香就踹开了门,带进一股清冷潮湿的雾气。他手里提着一个不起眼的青布包袱,扔给王二狗一套半新的桃红袄裙。
快,给她换上,收拾利索点,别一副丧气样。楚仁香自己换了身略体面的藏蓝直裰,还特意用木簪束了发,只是那双眼里的精明算计,怎么藏也藏不住。
巧莲被冷水泼醒后一直很安静,不哭不闹,只是黑漆漆的眼睛看着王二狗给她换衣服,像两口深井。王二狗手笨,系盘扣时碰到她脖子上冰凉的皮肤,吓得一哆嗦。巧莲忽然极轻地开口,气息微弱。
二狗哥,我爹娘……真的不要我了吗?王二狗喉头一哽,别开脸,硬邦邦地说。
巧莲,他们都不要你了,你去了金府,山珍海味,绫罗绸缎,比你那穷家强万倍。话是说给巧莲听的,更像说给自己听。
楚仁香雇了辆带篷的骡车,巧莲被裹在一床旧棉被里,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车子颠簸着往镇上去,碾过石板路的咕噜声单调而沉闷。楚仁香闭目养神,王二狗却竖着耳朵,听着篷布外渐渐热闹起来的市井人声,手心全是汗。他能感觉到巧莲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背上,灼得他坐立不安。
金府今日开了侧门。一个穿着体面、面容精瘦的管事早已候着,见了楚仁香,只微微颔首,眼神快速扫过被王二狗半扶半抱下来的巧莲,尤其在额角的伤处停了停。楚仁香立刻上前,压低声音。
路上磕了一下,小美人,好得快。管事没言语,转身引路。这回走的不是上次的正道,而是绕过影壁,穿过一条狭长的抄手游廊,廊外假山遮蔽,寂静得只闻几人脚步声。王二狗觉得这路长得没有尽头,背上的巧莲似乎越来越重。
最终被带入一处偏僻的小花厅,陈设清雅,却没什么人气。金成天并未立刻现身。只有丫鬟默默上了茶点和点心,又无声退下。巧莲被安置在一张黄花梨木椅里,小小的身子几乎陷进去。她看着盘中精致的桂花糕,一动不动。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脚步声才从屏风后传来。金成天今日穿着家常的酱色团花缎袍,手里依旧盘着那串佛珠,他先不看人,慢悠悠走到主位坐下,端起茶盏,用盖子轻轻撇着浮沫。
人呢?他眼皮都没抬,手中掐着那串佛珠。
楚仁香赶紧把巧莲带进厅堂。此刻的金成天还是闭着眼睛,像是刚刚醒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然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又轻松落下,随手拿起一块不大不小的桂花糕往嘴巴塞。
金爷,您瞧这小可爱,这眉眼,这骨相,小人费了好大心思寻来的,绝对干净。年纪也合适,好好调教几年,准是孝顺懂事的好媳妇。
金成天这才抬眼,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巧莲。巧莲吓得一颤,下意识往王二狗身后缩,又被楚仁香暗暗扯住。金成天打量良久,尤其在她额头的伤处和那双虽然惊恐却澄澈的眼睛上停留片刻。厅内静得可怕,只听得见佛珠相碰的嗒嗒轻响。
伤了,怎么回事?金成天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楚仁香面不改色,躬身双手作揖,这孩子起初想家,闹了点小脾气,不小心碰的。楚某已经请郎中看过了,不妨事,几日便好。
此时,金成天再次在巧莲身上,“搜索”了一下,这次更仔细,眼睛也瞪似一对灯笼。除了她身上一块粗布外再没有发现第二处伤心,金成天鼻子里“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他向后靠了靠,对王管事使了个眼色。王管家上前,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靛蓝织锦钱袋,放在楚仁香旁边的茶几上,金属碰撞发出令人心动的闷响。
四百两。王管家把钱袋落在楚仁香手上。楚仁香脸上笑容一僵。
金爷,这……咱们当初说好的可是五百两啊,您看这品相……如果送往别处,楚某没有八百两也舍不得放……
金成天打断他,手指点了点巧莲的方向,又瞧了一眼楚仁香。
你给伤了相,就得折价,打八折!我金府不是开善堂的。四百两,要,就拿走。不要……他顿了顿,端起茶盏,门在那里,不送!
楚仁香腮帮子动了动,眼里闪过一丝不甘,但迅速湮灭。他深知眼前这主儿是说一不二的,再多言恐怕连四百两都没了。他立刻换上笑脸,伸手抓过钱袋,掂了掂,沉甸甸的分量让他重新眉开眼笑。
金爷爽快!那就依您。这孩子能进金府,是她天大的造化。
交易落定,气氛似乎缓和了些。金成天这才挥挥手,对王管事吩咐。
带下去,先洗个澡,换一身新衣,然后安置在静心斋,让邱嬷嬷看看,规矩教起来。他特意加重了“规矩”二字,王管家心下有谱了,应下,过来牵巧莲。巧莲仿佛才从巨大的懵懂中惊醒,意识到真的要永远留在这个可怕的地方了,她猛地挣扎起来,回头死死抓住王二狗的衣角,眼泪汹涌而出,却因为极度的恐惧,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王二狗被她抓得踉跄一步,低头对上巧莲那双溢满绝望和哀求的眼睛,心脏像被狠狠攥住。楚仁香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把扯开巧莲的手,顺势将王二狗往后一拉。巧莲的手落了空,被王管家牢牢攥住,像一片落叶般被拖向厅外。
二狗哥!一声凄厉的哭喊终于冲破喉咙,在寂静的花厅里尖锐地回荡,然后迅速被厚重的门帘隔绝,变得模糊、遥远,直至消失。
王二狗僵在原地,那声哭喊像钉子一样凿进他耳朵里。楚仁香用力拽了他一把,低喝。
发什么呆!走!王二狗愣在原地,浑浑噩噩地被师父拽着,从另一条路出了金府。侧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富丽堂皇又阴森森的庭院,也隔绝了巧莲最后的喊叫。
怀里揣着分到的四百两银子,应该是热的,王二狗却只觉得心一片冰凉。
镇上的阳光有些刺眼,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身边流过,吆喝声、说笑声不绝于耳,可他什么都听不清。楚仁香拍着他的肩,得意地算计着下次去哪里“找货”,王二狗只是含糊地应着。
他忍不住回头,望向金府那高耸的灰墙和探出墙头的狰狞兽脊。
静心斋在哪里?邱嬷嬷凶不凶?那傻少爷傻到什么程度……会不会欺负她?四百两银子就买了巧莲的一辈子。王二狗也不知道哪来的善心,一直在心里盘算着。
楚仁香在前头催他快走,说要去找个馆子好好喝一顿。王二狗迈开步子,脚底却像踩在棉絮上。他知道,从今往后,巧莲那双绝望的眼睛,和那声最后的“二狗哥”,恐怕要在他每一个浑噩或清醒的夜里,反复出现了。
而高墙之内,被带入“静心斋”的巧莲,站在空旷而整洁的屋子里,看着面前那个面无表情、眼神严厉的邱嬷嬷,以及嬷嬷手中那把光滑的戒尺,小小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快蹲下去,你小娘算是走运了。随着邱嬷嬷的吆喝,四位丫头提着热水和冷水进来了,她们分别麻利地往一个大木桶内倒,一阵阵热气往上冒,又进来了位丫头双手捧着长方形托盘,盘上摆着崭新的衣服,放下后都退下。
窗外,金府的后花园里,一个肥胖的身影正追着蝴蝶,发出嗬嗬的傻笑,声音隐约传来,让巧莲猛地打了个寒战。
巧莲蹲在木桶内。邱嬷嬷脸色难看,走近巧莲。
自己洗,快点,半个时辰还要去“静心斋”,教你怎么样诵经念佛!邱嬷嬷的话在室内撕扯着,使巧莲不禁心惊肉跳。巧莲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不自在了,更没有自由权,金老爷已经安排了人伺候了,要想趁人不备逃出去比登天还难。于是,巧莲从木桶边拿起一条翠花浴巾自己轻轻地洗脸,擦背。
木桶里的水恰到好处,不热不冷,如果每一位丫鬟或管事的有这样的待遇,可算得上是祖坟墓上冒青烟了。可是,这段好事让一位十岁的巧莲“赶上了”。
邱嬷嬷径直走到木椅子边,一屁股坐下,跷起二郎腿,手中的小竹鞭不定地在邱嬷嬷摩挲着,巧莲知道,这位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在金府肯定是一位狠女人,怎么样摆脱她的小竹鞭的管教?巧莲只有在大脑中飞速旋转着。
巧莲的“好日子”,就在这片锦绣牢笼里,刚刚开始,下一步又意味着她怎么地生存?
时间一分一秒钟过去了,邱嬷嬷有些不耐烦了,她站起身,打了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捡起身边的小竹鞭,狠狠地抽打在木桶上。
你磨时候,老娘可没有这个耐心,快点抹干净,走!
浸泡在木桶内的巧莲,不但全身浸泡得舒舒服服,这也许是她人生中第一意外的“高级”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