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天下父母心!
王二狗离家已有十几天了。母亲马平英心疼不已,她茶不思,饭不想,晚上经常做噩梦。最让她哭醒的一次梦是在梦中见儿子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打断了双腿,一瘸一拐沿街乞讨。王二狗他衣衫褴褛,人瘦成了芦柴棒。
马平英认为,儿子不幸的遭遇都是杜明的女儿巧莲惹的祸。
这个小贱人!马平英对杜明以及巧莲恨之入骨。
王大石倒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他知道自己理亏,儿子伤害了巧莲,他数十天不敢作声。
石头!你到底是不是汉子,开口说话啊?人家都欺负到咱头上来了,你……你没用的东西,还无动于衷!姓杜的上门显威风,你却躲在角落里看光光,你这个懦弱!哼,如果不是老娘与他大干一场,王家面子早就扫地,以后怎样抬起头来?现在儿子不见了,你说该怎么办?马平英指着丈夫王大石的鼻子又是大骂。
平英,你还嚷嚷个啥?巧莲都……好了,别借娘家势,杜明不是被你打破头,你还想怎么样?
怎么样?老娘心里憋屈,咽不下一口气,去,今天老娘要找杜明要人,讨个说法!
好了,杜明挨了打,你还要什么说法?
闭嘴!你,你帮人家说话!老娘跟你拼了!石头,你……你不去,你当缩头乌龟,老娘去!马平英风风火火左手操起短棍、右手拿着一把菜刀,去找杜明拼命。
平英,使不得,使不得啊!会出人命的吃官司的。
滚开,老娘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王大石全力阻拦,可阻碍不了她报仇的行动,王大石急了,粗糙的手指揪着她的衣袖。马平英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她胸脯剧烈起伏,双眼瞪得铜铃一般。
老娘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嫁给你这个窝囊废。马平英抓起桌上粗瓷碗,“砰”地摔在地上,瓷片四溅。
儿子都被欺负跑了,你还坐得住!窝囊废!
站住!二狗子都十六岁了,许是去镇上找活……过一段时间他会回家,要么去镇上找人?
放屁!二狗子找活?他一个娃娃家,早带走了他那破包袱和攒了半年的铜板,你指望他在镇上?他混得下去吗?你不心痛,老娘心痛!马平英眼里泛红,不知是怒火还是泪光。
村里谁不知道,巧莲的事已风言风语传得满天飞,才逼走了我的儿!我与他势不两立!她猛地转身出了门。
你不去,老娘去!今天杜明不给老娘一个说法,我就砸了他们杜家的门楣,砍死他全家!
平英,使不得!王大石慌忙起身阻拦。
杜家……杜家是书香门第,杜明他表舅在县衙都有关系,咱们惹不起啊!
书香门第?我呸!老娘怕过谁?马平英一把推开丈夫。
巧莲那个小贱人,早看出她不是安分的主儿。杜明在城里读了几年书,回来就拐带人家的姑娘,二狗定是听了那些腌臜话才气走的。
院门突然被敲响,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马婶子,王大伯,在家吗?
马平英拉开门,门外站着邻居家的小闺女春丫头,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脸上带着不安。
二狗哥……二狗哥昨天塞给我这个,让我晚些交给你们。
马平英一把抢过纸条,王大石也凑了过来。纸上歪歪扭扭几行字。
爹、娘,儿去闯荡了,莫寻我,现在我过得很好。杜明没有错,巧莲也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乱嚼舌根的人。等儿混出人样,一定回来孝敬二老。二狗子。
马平英的手指颤抖起来,纸条飘落在地。忽然,她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我的二狗子啊!你这是往娘心上捅刀子啊!二狗子,你现在在哪儿?
哭声中夹杂着对杜明,王妹和巧莲更深的怨恨。王大石默默捡起纸条,反复看着那几行字,眼中终于有了决断。
平英,你看,儿子大了,借机出去闯荡了。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马平英止住哭声,惊讶地望着丈夫。王大石挺直了总是佝偻的背。她再次燃烧着火焰。
你别信,老娘去!
站住!二狗说得对,杜明没做错什么。但咱们得问清楚,村里那些闲话到底怎么传开的。找不到二狗子,至少得还杜明和巧莲一个清白,也还咱们王家一个明白。
还杜明和巧莲一个清白?你颠倒黑白,二狗和我们都有理,我们要去找个说法。
此时,夕阳正沉入西山,将天空染成一片血红。杜家小院里,碎瓷片散落一地,如同这个家一样,完整已被打破。通往村东杜家的路上,几个村民探头探脑,窃窃私语。马平英昂着头,捣衣棍握得死紧,菜刀明晃晃的。王大石跟在她身后半步,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第一次在众人注视下走得如此坚定。
远处,杜家青砖小院静静立在暮色中,炊烟袅袅升起。他们不知道,这趟讨要说法的路,将揭开的不只是一个少年离家出走的真相,更是一场席卷整个村子的风暴开端。
开门,开门……马平英破口大骂。
巧莲听后,她从门缝里看见的是一个胖女人,她左手一根短棍,右手一把菜刀,身后还有王大石。
娘,不好,他们来了!
什么?王妹惊愕,她知道今天王大石夫妇是来兴师问罪的。可是杜明又不在家……杜家小院的门板被拍得震天响,马平英的骂声尖锐地刺破傍晚的宁静。
杜明!王妹!给老娘滚出来!把二狗子还过来。
门内,巧莲脸色煞白,手指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袖。王妹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低声道,莫怕,娘在。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到院门前,却没有立即开门。
嫂子,有事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王妹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平静中带着不容侵犯的坚定。
好好说?我二狗子都被你们逼走了,还怎么好好说?马平英的捣衣棍重重砸在门上。
开门!今天不说清楚,我砸了你们杜家的门。
门外聚集的村民越来越多,交头接耳声此起彼伏。
王家这是要拼命啊……
听说二狗子离家出走,马婶子快疯了。
杜家的巧莲真和二狗有事?
谁又知道呢,读书人家出来的姑娘……
王妹知道今日不能避而不见。她转身对巧莲轻声嘱咐。
去里屋,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娘……二狗哥的事,我……巧莲说。
娘知道不关你的事。王妹抚了抚女儿的脸颊,眼神温柔而坚定,去吧。
待巧莲进了里屋,王妹才缓缓拉开院门。门开的一瞬,马平英举着菜刀就要往里冲,却被王大石一把拉住。
平英,先听人家说。
马平英不可置信地瞪向丈夫。
王大石!你到底是哪边的?滚一边去。
王大石没有回答妻子,而是看向王妹,微微颔首。
杜家弟妹,打扰了。
王妹有些意外。她见王大石十几年,从未见过这个老实男人如此平静而坚定的模样。
王大哥,马嫂子,进来说话吧。王妹侧身让开。
院子小,但说话方便些。
马平英冷哼一声,提着刀棍走进院子,目光如刀般扫视着每一个角落,仿佛在寻找儿子的踪迹。三人站在院中梧桐树下,暮色渐浓,炊烟在空气中弥漫。
二狗子不在了,他被你们气走了。马平英开门见山,菜刀直指王妹。
二狗不在我家。马嫂子,我也正想问您,二狗为何离家?巧莲这几日也以泪洗面,你考虑过我们的感受?王妹不慌不忙问。
装,你们读书人最会装。马平英唾沫横飞。要不是你家巧莲勾引我二狗子,二狗会逼走吗?村里都传遍了。
马嫂子慎言。王妹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女儿……王妹说不下去了。马平英一时语塞,随即更加恼怒。
无风不起浪!要不是你们杜家……
平英。王大石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马平英住了嘴。
这个一贯沉默的男人向前一步,从怀中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王妹。
杜家弟妹,这是二狗留下的。
王妹接过纸条,就着暮光细读。读到“杜明没有错,巧莲也没有错,错的是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时,她的眼眶微微红了。
王妹顿了顿,目光扫向院外围观的村民,声音提高了几分。
我本不想计较,但今日既然闹到这一步,有些话不得不说清楚了。
马平英愣住,王大石则点头。
院外围观的人群中传来骚动。有人低声道。我前几天看见二狗在镇上赌坊门口转悠呢……
胡说!马平英猛地转身,我儿子从不赌钱!
那人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
春福大哥,你真在镇上见到二狗了?
那村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对!前天我去镇上卖柴,好像在东市口看见二狗,背着个包袱,跟一个外地商贩说话……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好像是二狗子。
马平英手中的菜刀和短棍“哐当”落地。她冲过去抓住那村民。你看清楚了?真是我儿子?他还好吗?瘦没瘦?
马嫂子,我就瞥了一眼……村民为难地说。
不过二狗看着挺精神,没挨饿的样子。
马平英松开手,忽然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我的儿啊……你去镇上怎么不跟娘说一声……娘还以为你……
王大石走过去,轻轻扶起妻子。这个汉子的眼圈也红了,但他强忍着,对王妹深深一揖。
今日是我们莽撞了。二狗的纸条说得对,错不在你们。我……我代平英向弟妹赔罪。
他转向围观的村民,声音洪亮了几分。
各位乡亲,今日大家都听到了。我二狗不懂事,他犯下的错误,只有自家认了,二狗子离家,是他自己想去闯荡,与杜家一切无关。王家岭那些传闲话的,造孽的,我王大石今日把话放这儿——若再让我听到谁污蔑巧莲姑娘和杜明的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人群中,王家媳妇脸色一白,悄悄往后缩。马平英沉默了,她终于抬起头,看向王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夜幕降临,杜家小院里点起了油灯。三个本该剑拔弩张的人,险些酿成大风暴,王大石和马平英知道自己理亏,也就沉默不语回去了。
杜家小院门关上了,巧莲从里屋出来,一头扑进母亲怀里。
娘,他们走了?娘,她们没有把你怎么样吧!巧莲流着泪。王妹摇摇头,轻抚女儿的头发,目光却望向深邃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