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八年三月，江南道梅雨初至。
陈非凡站在润州码头，雨丝如针，打湿了他的青袍。他手中捏着一张纸——不是奏折，不是公文，而是一张“江南通汇票”，面额五十贯。
“五十贯，”他低声念，“够买三十石米，够一个五口之家活三年。可这张纸，是假的。”
他将银票对光而照，暗纹如水波流转，印着“润州汇通钱庄”六字，印章清晰，墨色沉稳。若非赵十三在票角发现一丝银屑反光，谁也不会怀疑。
“机枢墨升级了。”赵十三蹲在码头货箱上，手里摆弄着便携“真言车”，“加了银粉，防咱们的萤粉验法。更高明的是——印机是双面压印，正面出票，背面留痕，若不拆票，根本发现不了。”
孙少卿撑着油纸伞走来，嘴里还嚼着一口润州糕点：“所以，这回不是工部，是钱庄？”
“不止。”陈非凡收起银票，“我查过，三个月内，已有七家富户因收兑此票破产。其中四家，曾举报工部伪钞案。他们一死，线索就断了。”
“这是灭口。”赵十三冷笑，“可他们没想到，咱们会从一张废票里，扒出银屑。”
“更没想到，”孙少卿眯眼望向江面，“咱们会来得这么快。”
江上，一艘画舫缓缓靠岸，船头立着一人，白衣胜雪，手持折扇，正是江南漕帮少主——柳轻舟。
“孙参军，陈主簿，赵匠头——”他拱手，笑容如春风，“在下恭候多时。润州春寒，不如上船一叙？温酒，听雨，谈一桩……不该存在的案子。”
陈非凡与孙少卿对视一眼。
赵十三低声：“这人笑得太假，像咱们局里新来的实习生。”
孙少卿笑：“可他船上的酒，是真的。”
三人登船。
画舫内，檀香袅袅，酒温如玉。
柳轻舟亲自斟酒：“三位为江南安宁而来，柳某岂敢不迎？只是——这案子，三位真要查？”
“为何不查？”陈非凡端起酒杯，“有人用假银票毁人家庭，动摇国本，我等职责所在。”
“可若这假银票，”柳轻舟忽然压低声音，“是朝廷默许的呢？”
满舱寂静。
雨打船篷，如鼓点催命。
孙少卿慢悠悠喝了一口酒：“柳少主，这话可大了。朝廷默许私钞？你是在说，陛下……纵容贪腐？”
“我可没说。”柳轻舟笑，“我说的是——有人借朝廷之名，行敛财之实。而真正印钞的，不是钱庄，不是漕帮，是——”他指尖轻点桌面，“你们以为最干净的地方。”
陈非凡目光一凝：“工部？”
“不。”柳轻舟摇头，“比工部更干净，更隐蔽——户部‘钱法司’。”
“钱法司？”赵十三惊了，“那不是管铸钱的？”
“对。”陈非凡沉声，“他们不印钞，却定钞法。若有人在‘钞版标准’上动手脚，让真伪难辨，再借民间钱庄流通——那就是合法造假。”
孙少卿笑了：“高明。不用偷印，不用藏机，只要改标准，天下银票，皆成‘半真’。”
“所以，”柳轻舟举杯，“三位若真想查，就得先问一句——你们的‘真’，是谁定的？”
舱内无言。
雨声更急。
忽然，船身一震。
舱外传来惊呼：“不好！码头起火了！”
陈非凡冲出船舱，只见码头货栈烈焰冲天，火光映红江面。而火场中，竟有一台水力印机的残骸，正在燃烧。
“机枢二号！”赵十三大喊，“他们烧机灭迹！”
可就在这时，一名烧焦的尸体被抬出，手中紧握一块铜牌——上刻“钱法司·乙二”。
柳轻舟站在舱门，望着火光，轻声道：“陈主簿，孙参军，赵匠头——这局棋，才刚开局。你们要查的，不是假票，是谁在定义真。”
火光映照下，他的笑，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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