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未熄,雨未停。
陈非凡蹲在码头焦土之上,指尖轻拂那块从尸体手中取出的铜牌——“钱法司·乙二”四字刻痕深峻,铜质泛青,是官署制器特有的“贞观官铜”。
“不是伪造。”赵十三蹲在他身旁,用银针轻刮铜牌背面,“这是真货。可问题是,钱法司的人,怎么会死在印造假钞的现场?”
孙少卿撑伞走来,鞋尖沾泥,却依旧从容:“除非……他不是来查案的,而是来毁案的。”
“毁案?”赵十三抬头,“可他死了。”
“对,”陈非凡站起身,目光如刀,“所以他不是主谋,是棋子。有人让他来烧机,结果连他也一起烧了。”
“高明。”孙少卿冷笑,“一箭双雕——既灭了证据,又灭了知情人。这局,下得狠。”
赵十三忽然道:“可这‘乙二’……和高德全的‘丙三’、‘丙一’,是不是有关系?”
陈非凡眼神一动:“观字令体系,甲、乙、丙三级,每级十二人。高德全说他只是‘丙一’,那‘乙’字辈,应是更高一层的监察使。可如今,一块‘钱法司·乙二’的铜牌,出现在火场,说明什么?”
“说明,”孙少卿缓缓道,“钱法司,早已被‘观字令’渗透。或者——钱法司,就是观字令的新壳。”
三人沉默。
雨丝如织,江风卷着焦味,吹向画舫。
柳轻舟立于船头,望着火场,白衣猎猎。见三人望来,他微微一笑,扬声:“三位,夜深雨冷,不如入舱再议?我备了新茶,还有一份——钱法司的旧档抄本。”
“旧档?”赵十三惊,“你从哪弄的?”
“漕帮在户部有眼线。”柳轻舟笑,“毕竟,我们靠水运吃饭,总得知道,哪条河会涨水,哪条路会塌。”
舱内,茶香氤氲。
柳轻舟从暗格取出一卷黄纸,展开,是钱法司近三年的“银票备案录”。
“看这里。”他指尖点在一页上,“贞观七年十月,钱法司突然修改‘江南通汇票’的印制标准,要求所有钱庄使用‘双面暗纹’,墨中加银屑,以‘防伪’。”
赵十三皱眉:“可这正是‘机枢二号’的特征!他们不是防伪,是设伪!”
“更妙的是,”陈非凡翻页,“备案录上,所有修改条目,都盖有‘乙字鉴’印章——只有‘乙’级监察使,才有权签批。”
孙少卿冷笑:“所以,钱法司借‘防伪’之名,行‘造伪’之实,再用‘乙字鉴’盖章,让一切合法。高德全的‘丙’级令,根本碰不到这个层级。”
“那‘乙二’是谁?”赵十三问。
柳轻舟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查过。贞观六年,钱法司设‘乙字鉴’二人,一为郎中王崇礼,二为……先帝旧臣,柳元贞。”
“柳元贞?”赵十三一愣,“这名字……”
“是我父亲。”柳轻舟抬眼,目光如江夜寒星,“他三年前‘病逝’,实则被毒杀。尸体无伤,唯舌底有青痕——是‘萤粉墨’中毒之兆。”
舱内骤静。
陈非凡盯着他:“所以,你接近我们,不是巧合?”
“不是。”柳轻舟缓缓起身,从怀中取出一物——一枚铜牌,与火场那枚如出一辙,唯刻字不同: “观字令·甲二” 。
“我父是‘乙一’,持令查案,发现钱法司以‘标准’造假,欲上报,却被王崇礼联合内侍监,以‘萤粉墨’毒杀,伪造成中风。我偷出他的令符,改名换姓,入漕帮,等这一天。”
他看向陈非凡:“你们查工部,是破局的第一步。如今,该查钱法司了。”
孙少卿喝了口茶,慢悠悠道:“可我们没有证据。铜牌、旧档,都不够。钱法司是户部亲辖,没有圣旨,不得擅查。”
“有证据。”陈非凡忽然道,“火场那具尸体,不是钱法司的人。”
“哦?”
“我验过尸,”陈非凡沉声道,“他左手有茧,是握笔之茧,可钱法司文书用毛笔,茧应在右。此人——是左撇子。而真正的‘乙二’,是右利手。”
“所以?”赵十三问。
“所以,”陈非凡嘴角微扬,“有人替死。真正的‘乙二’,还活着。而他,一定在钱法司。”
“更妙的是,”孙少卿忽然笑,“我们正好有个理由,光明正大进去。”
“什么理由?”
“参奏。”孙少卿举起茶杯,如举奏折,“参钱法司,以伪标准,乱真银票,致百姓破产,国库虚耗。罪名够大,陛下必批。”
赵十三咧嘴:“你这‘参奏艺术’,真是越来越阴了。”
“阴?”孙少卿笑,“我这叫以正合,以奇胜。”
雨停,天未明。
画舫缓缓离岸,驶向江心。
柳轻舟立于船头,望着远方,低语:“父亲,儿子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而陈非凡站在他身旁,轻声道:“这局棋,我们下赢了开头。可真正的棋手,还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