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工坊被查封的第三日，长安城的雪仍未停。我坐在察案房内，面前摊着三份伪诏的拓本，墨迹未干，纸张纤维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孙少卿送来一份新卷宗——工部匠作监近三个月的物料清单。
“你看这个。”他指着一行小字，“‘铜料二十斤，铅条五束，精铁齿轮十二对，用于修缮太极宫漏水装置’。”
我冷笑：“太极宫漏水？那地方十年未修，怎会突然用上齿轮与铜字？”
“更奇怪的是，”孙少卿压低声音，“这些物料，皆由一名叫赵十三的匠头签领。此人原是弘文馆水力工坊的主匠，三个月前调入匠作监，专司‘机枢项目’。”
“赵十三……”我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那夜在东宫工坊，墙上图纸角落，有一行极小的签名——“赵某绘”。
“是他。”我道，“他不是工匠，是总工程师。”
就在此时，差役来报：匠作监三十六名匠人集体请辞，携工具出城，声称‘不愿为权贵造刀’。
“造刀？”我一怔。
孙少卿苦笑：“他们口中的‘刀’，不是铁器，是印刷机。他们说，那机器能‘割裂文字’，比真刀更利。”
我猛然醒悟——这些匠人，早已察觉自己在造什么。他们不是盲从，而是在沉默中觉醒。
“他们不是逃，是起义。”我站起身，“他们要毁掉这台机器，哪怕付出性命。”
我们追至渭水渡口，雪中只见一队匠人正将沉重的木箱搬上船。领头者是个瘦削老者，须发皆白，手中握着一把铜尺。
“赵十三！”我高声喝道。
他回头，目光如炬：“陈察案使，你来晚了。船一开，‘万印机’的图纸，将沉入渭水。从此，这世上再无此物。”
“你可知你毁的是什么？”我问。
“是权力。”他道，“是能改写圣旨、伪造军情、操控朝局的工具。我赵十三一生造器，只为利民，不为乱政。可他们用我的手，造了这台‘噬文之兽’。”
我望着他手中铜尺，忽然发现尺上刻着一行小字：“文不载道，器不成德。”
“你们从一开始，就想毁掉它？”我问。
“不。”赵十三摇头，“我们想掌控它。我们本打算在东宫建成之后，以‘匠人共治’之名，成立‘文枢院’，专管印刷与邸报，确保信息真实。可太子被软禁，我们的计划，成了谋逆。”
船缓缓离岸。
我高声问：“你们要去哪里？”
“岭南。”赵十三道，“找一块无主之地，建一座‘真言坊’。从今往后，只印真话。”
船影渐远，消失在雪幕之中。
我站在岸边，久久未动。
孙少卿叹道：“他们走了，可‘万印机’的图纸，真的沉了吗？”
我摇头：“不会。真正的图纸，不在船上，而在赵十三的脑子里。他带走的，只是副本。”
回宫复命，李世民听完奏报，沉默良久。
“匠人起义……”他轻声道，“朕以为，天下最稳的是工匠，最顺的是匠人。却不曾想，他们才是最懂‘文字之重’的人。”
他忽然问：“陈非凡，若朕准你建一座‘察报社’，专司核查邸报、刊发真讯，你可愿任总办？”
我一怔。
“陛下，这……等同于设立‘舆论之眼’。”
“正是。”他目光如炬，“大唐若要长治久安，不能只靠刑律，更要靠真话。你来做这双眼睛。”
我跪地领命。
三日后，大唐察报社挂牌成立，设于皇城西隅，直属皇帝，独立于三省六部。我任总办，孙少卿为协理，首任务：重建邸报核查制度，追查“伪诏”源头。
而就在此时，一名小宦官送来一封密信，无署名，无火漆，仅在信封上画了一只衔着齿轮的鸟。
我打开，只见八字：
“真言坊已立，等你入局。”
我望着窗外，雪停了，天边微亮。
知道——
这局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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