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冬雪初落,鸿胪寺的案卷尚未归档,我却已无法入眠。那张绘有齿轮与水力传动的图纸,像一根刺,扎在我脑海深处。它不属于这个时代,却又真实存在。更令人心悸的是,那老匠人临走前说的那句:“有些技术,本不该存在;有些人,本不该醒来。”
我反复摩挲那半块香饼,乌头碱的毒性已被验明,但香料本身却来自西域极西之地——大食商人经手的“黑鸦片香”。此香本用于镇痛,却被精心调配,制成无味毒药。而能掌握此术者,绝非寻常胡商。
孙少卿派来的差役带回消息:西市邸店密室中的水力拓印装置,其木轴磨损痕迹显示,已运转超过三百次。这意味着,它不仅用于伪造密信,更可能批量复制了大量“假诏书”“伪军报”,甚至——篡改过朝廷邸报。
“这已不是伪造,是信息战。”我对着孙少卿道,“有人在系统性地替换朝廷文书,操控皇帝耳目。若非弘文馆失火,若非我恰好懂这些痕迹,这盘棋,早已布成。”
孙少卿沉默良久,终是叹道:“你可知,鸿胪寺译语院近三个月,共接收‘波斯密信’七封,皆由同一译官翻译,且未留底档?”
我心头一震。
“也就是说,我们看到的,只是他们想让我们看到的?”
“正是。”
我们决定从译官入手。那日,我们突袭其居所,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仅余一盏未熄的油灯,灯下压着一张纸条,墨迹未干:
“观字令已毁,贞字尚存。机枢在匠,不在官。”
我盯着“贞字尚存”四字,忽然明白——“贞观”年号,被拆解成权力密码。“观”字令已焚于弘文馆,而“贞”字,或许藏在另一处——东宫。
就在此时,东宫突然传来消息:太子李承乾病重,闭门谢客,连皇帝派去的御医都被拒之门外。
我与孙少卿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疑虑。
“太子向来体健,何以突然病重?”我问。
“更奇怪的是,”孙少卿低声道,“东宫近日大量采买药材,其中竟有铅粉、硝石、朱砂——皆是炼丹与印刷相关之物。”
我们以“察案使”身份求见,被挡在宫门外。守门宦官只说一句:“太子静养,不见外臣。”
但当晚,一名小黄门偷偷摸摸从侧门溜出,将一卷帛书塞进我手中,随即匆匆离去。
帛书上,是太子亲笔:
“陈察案使,若你见此书,我或已不能言。东宫有‘机枢院’,藏水力工坊,造‘万印机’。有人以伪诏控朝局,我欲揭之,反被软禁。救我,大唐可存;不救,国将大乱。”
我手心发冷。
“万印机”——这已不是简单的拓印装置,而是接近印刷机的机械雏形。若真存在,意味着有人已在大唐宫廷内,秘密建造可批量复制文书的机器。
而“机枢院”——我忽然想起,唐代工部下设“匠作监”,专管宫廷器物制造,其下有“水力匠”“铜匠”“墨工”等职。若有人以“修缮宫室”为名,调用这些匠人,秘密组装机械,完全可行。
次日,我以“查验东宫防火”为由,强行入宫。孙少卿持皇帝手谕,守门宦官不敢阻拦。
东宫深处,一股焦糊味混着药香。我们循味而入,竟在太子寝殿后墙发现一道暗门。推门而入,是一条狭窄地道,尽头是一座地下工坊。
水车缓缓转动,由宫外引来的暗渠驱动。数名匠人低头忙碌,手中是尚未组装完成的齿轮传动装置,旁边堆满铜字模、铅条、墨池。
最中央,是一台木质框架的印刷机原型——压板、滚筒、字盘俱全,只差最后调试。
“这不可能……”孙少卿喃喃。
我却笑了:“不是不可能。是有人,把我的现代思路,逆向还原了。”
我曾在弘文馆勘查时,无意中提及“若用齿轮传动,可省人力”。那老匠人听见了。他不懂原理,却记住了关键词。而后,他联合鸿胪寺内鬼、东宫权臣,以“机枢院”为名,秘密复刻。
而太子,发现了这个秘密。
“他不是病重。”我道,“他是被软禁。那些药材,是他们用来掩盖硝石、铅粉的伪装。”
我们搜查工坊,在一口废弃的药鼎中,发现层层包裹的帛书——是三份未发出的“伪诏”,内容分别为:
1.
“陛下诏:太子承乾谋逆,即日废黜。”
2.
“中书令密奏:请调北衙禁军,围东宫。”
3.
“鸿胪寺急报:大食军已至敦煌,乞速援。”
三份文书,皆盖有真印,皆可随时发出,瞬间引爆朝局。
“他们想逼宫。”孙少卿声音发颤,“借太子之名,行废立之实。”
我将伪诏封存,直奔甘露殿。
李世民听完奏报,面色如铁。他久久凝视那台印刷机的图纸,忽然道:
“陈非凡,你可知,这世上最危险的,不是刀剑,不是毒药,而是——能改写文字的人。”
我跪地:“陛下,幕后主使尚未浮现,但线索指向工部匠作监、鸿胪寺译官、东宫内侍三方。若不彻查,此机一日不毁,大唐一日不宁。”
他闭目良久,终是提笔朱批:
“着察案使陈非凡,总领‘机枢案’,凡涉者,皆可拘查。即日查封匠作监,禁军围东宫,彻查‘机枢院’。钦此。”
退殿时,雪已覆城。
我站在宫阶之上,望着远处工坊的烟囱,心中明白:
这场仗,我才刚刚开始。
而真正的敌人,还藏在暗处,等着我踏入他们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