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场里的密令

秋雨初歇，长安城的风带着湿冷的墨味。我踏进弘文馆印书局的废墟时，焦木的气味扑面而来，像烧焦的经卷，也像未写完的奏折。孙少卿立于残垣之间，手中捧着一卷未烧尽的纸页，眉头紧锁。

“三具焦尸，身份未明。”他道，“中书省已下令封案，称‘火灾意外’。但——”他抬眼看向我，“陛下命你我共查此案。”

我点头，打开勘查包，戴上麻布手套。现代刑侦的仪式感，在这大唐的废墟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必不可少。

第一具尸体伏于排版架下，四肢蜷缩，皮肉碳化，但指骨仍紧抓着一块铜片。我用镊子夹起，是一枚可拆卸的铜字模，上刻“贞”字，背面有编号“印007”。

“这不是普通雕版。”我道，“这是模块化雕版——常用字单独雕刻，嵌入大版，便于修改。唐代虽无活字，但弘文馆为求效率，已用此法。”

孙少卿一怔：“你如何知晓？”

“我曾在宫中见过《贞观政要》初版与修订版，部分字迹不同，但版式一致——说明是局部更换字模，非整版重刻。”

我继续查验，在第二具尸体肋骨间发现细小铜屑，与字模材质一致。而第三具尸体掌心，压着半张未燃尽的桑皮纸，墨迹模糊，但可辨出：

“……印数三百，分送东宫、秘书省、鸿胪寺。密令：不得录档。”

“这不是佛经，也不是历书。”我道，“是内部密件。印完即毁版，不留存底，为的就是不留痕迹。”

孙少卿脸色微变：“若真有密件，为何用印书局？”

“因为这里最安全。”我指向墙角的水车残骸，“你看那水车轴心——有磨痕。弘文馆用水力驱动拓印，批量复制文书。速度快，效率高，且不易被察觉。”

我蹲下身，在灶膛灰烬中发现异常：灰中混着硝石与青盐，颗粒细小，却未完全燃烧。

“这不是柴灰。”我道，“这是炼丹术士用的‘引火丹’。宫中丹房有载，此物遇热易燃，常用于点燃丹炉。有人窃取此药，洒于纸堆，一点即燃，火势迅猛。”

“所以，不是天灾，是人为纵火？”孙少卿声音低沉。

“不止。”我指向排版架上一处断裂的木条，“‘贞’字模被强行拆下，断裂处有砸击痕迹。有人在火起前，试图销毁某段文字。”

我将三具尸体的方位绘图，结合碳化程度分析：“第一人，死于窒息，口鼻有纸灰，是被强行灌入火纸而亡；第二人，烧死于排版架旁，是值班匠人；第三人，衣着整齐，鞋底无灰——他是事后进入火场，试图取证，却被困其中。”

“所以，三人并非同时死亡。”孙少卿终于动容，“有人先被灭口，有人试图查案，反遭毒手。”

我点头：“纵火者，是为毁证。而所毁之证，是那份‘不得录档’的密令。印数三百，分送三处——说明内容极为重要，且需保密。”

孙少卿沉默良久：“你欲如何？”

“查印版。”我道，“找出被拆下的那枚字模，还原被销毁的文字。”

当夜，我们在库房残骸中找到一块未烧尽的木版，上嵌“观”字模，断裂处与现场一致。拼合后，原句浮现：

“贞观六年八月，密诏：东宫属官三十七人，皆涉前朝余党，即日革职，永不叙用。”

我与孙少卿对视一眼。

“这是一份清洗名单。”我道，“东宫，要出事了。”

孙少卿忽然道：“你可敢随我入宫面圣？”

“为何不敢？”

“因你将要说的话，可能让陛下震怒，也可能——让你丢命。”

我一笑：“我既为察案使，便不怕说真话。真相，本就该有代价。”

紫宸殿内，烛火通明。

李世民听完奏报，久久不语。他拿起那枚“贞”字铜模，摩挲良久。

“陈非凡，”他终于开口，“你可知，这份密令，是朕亲批？”

我躬身：“陛下英明，必有深意。但若以纵火灭口为手段，以匠人为牺牲，那这‘深意’，便成了‘暗影’。”

他凝视我：“你不怕触怒朕？”

“我怕。”我抬头，“但我更怕，大唐的光，被遮蔽在一场‘意外火灾’里。”

殿内寂静。

良久，李世民提笔朱批：

“着察案使陈非凡，专查此案，凡涉者，皆可查问。钦此。”

退殿时，他忽又开口：“若查到朕不愿见之人……你，还敢查吗？”

我拱手，声如磐石：

“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