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傍晚,海城下起小雨,雨脚细如锈针,把旧港锈蚀成一张潮湿的黑白照片。
聂九罗靠在录音棚门口,指间转着一枚新U盘——里面装着替声全过程的频谱图,她准备带回工作室做二次分析。
炎拓坐在楼梯转角,手里端一杯冰水,却未喝,只把杯壁贴在脖颈,给声带降温。
他尝试发声,仍沙哑,像被火燎过的旧磁带,一开口就飘出碎屑。
阮昼赤足在楼顶,任雨浇透长发,她手心里摊着几粒灰白粉末——废鳞燃烧后的残余,用指尖轻捻,粉末竟带黏性,像微型倒钩。
她抬手,让雨水冲走粉末,却留下一圈看不见的鱼腥,指腹发麻。
“洞在撒谎。”她低声道,声音被雨撕得七零八落。
2
阮昼下楼,推门进录音棚,把湿漉漉的长发拧成绳,水溅在地板上,像一截小型瀑布。
“废鳞不是废料,是诱饵。”她把指腹递到聂九罗眼前,“粉末里混了追踪孢子,雨水一冲,孢子活化,会顺着气流飘,找到最近的生命体。”
聂九罗眯眼:“目标是谁?”
阮昼抬下巴,指向炎拓——
他正仰颈喝水,喉结滚动,脖颈皮肤被雨气蒸得微红,却有一道极细灰线,沿锁骨悄悄爬向耳后,像隐形藤蔓。
“孢子已在他体内。”阮昼声音冷静,“三小时内,灰线会绕颈一圈,然后收紧,让他成为‘新牝’的扩音器。”
炎拓闻言,把水杯放下,抬手摸颈,却什么也没摸到,只觉皮肤微痒。
“解决办法?”他问,声音像钝刀锯木。
“两种。”阮昼竖起两根手指,“一,用火烧掉皮下孢子,疼,但快;二,用猎人血做饵,把孢子引出来,慢,但留全尸。”
炎拓笑:“我选第一种,疼我熟。”
3
录音棚隔音室,临时改成手术台。
聂九罗把酒精灯点燃,灯焰调成大蓝,像一朵毒花。
她取一枚手术刀,在火焰上烤刃,抬眼问:“局麻?”
“不用。”炎拓坐上台面,把右颈暴露在灯里,“全程清醒,我才记得住疼。”
聂九罗没再劝,刀尖贴上灰线起点,轻轻一划——
皮肤裂开,血珠滚出,却带出更诡异画面:
灰线竟由无数细小鳞粉组成,粉粒遇血即动,像受惊蚁群,纷纷往更深皮下钻。
阮昼递上一只镊子,镊尖带倒钩:“别让它们逃散。”
聂九罗屏息,一刀接一刀,把灰线完整剔出,每剔一段,就放进旁侧酒精杯,鳞粉在酒里发出婴儿轻笑,像被溺死。
十分钟后,灰线全段剔除,酒精杯底积满灰白沉淀,表面却浮起一张极小人脸,轮廓像炎拓,嘴角裂到耳根,无声开合。
阮昼把杯口点燃,火舌舔过,人脸瞬间化为青烟,发出“吱——”短促尖叫。
炎拓全程未哼一声,只把指节攥得发白,颈侧青筋暴起,像一条条不肯屈服的火。
4
手术结束,聂九罗给他缝合三针,贴防水胶,最后覆一层止血凝胶。
她收刀时,指尖微颤,被炎拓握住:“别抖,我都没抖。”
掌心温度滚烫,像把余痛一次性递给她。
聂九罗抬眼,与他相视,那瞬间,她忽然明白——
疼可以共享,火也可以。
5
雨停,夜已深,旧港路灯一盏接一盏亮,像被谁重新上弦。
三人把录音棚里所有废鳞灰烬装进密封桶,浇汽油,搬到空地处。
炎拓亲自点火,火舌舔上桶壁,灰尽转红,最后化为白灰。
他哑声开口,声音仍破,却带着火的热度:“鳞粉说谎,火不说。”
阮昼站在火边,把湿漉漉长发烤干,火光在她侧脸跳动,像给她镀一层旧铜。
“洞用废鳞骗我们,以为替声成功,其实只想把孢子送进火源体。”
“它失败了。”聂九罗接话,目光落在炎拓颈侧,伤口已停止渗血,却留下一道弯曲红痕,像一条新生小蛇。
“失败会让它更饿。”阮昼抬眼,看远处黑海,“下一轮,它会亲自开口,不再用代理人。”
6
清理完毕,三人回录音棚。
聂九罗把U盘插进电脑,频谱图展开,替声波段呈一条平滑曲线,却在末尾出现极短断崖——
断崖处,嵌着一条反向频率,形状像一扇微开的门。
她放大,门形频率旁,有一行更细小字符——
「火很好听,下次换骨。」
聂九罗指尖一紧,骨节发白。
阮昼凑过来,目光落在字符上,声音低:“洞在约战。”
炎拓用哑嗓笑:“约战可以,但得先问猎人。”
阮昼把频谱图打印出来,折成方块,塞进兽哨碎片里,像把战书收回刀鞘。
“它要骨,就给骨。”
“但得按猎人规矩——”
“骨不带血,火不带命。”
7
电脑屏幕闪了两下,像被远处电波干扰,频谱图自动关闭,只剩桌面背景——
一张旧照片:南山全景,山顶被云雾削平,山脚立一座石坊,坊额刻“归猎”二字。
照片是聂九罗多年前拍下的,此刻却忽然出现一道新裂痕,从山顶直劈到坊柱,像被无形刀划破。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阮昼——
猎人站在窗边,背对屏幕,长发被夜风吹得扬起,发梢正好组成一个“归”字轮廓。
像回应,也像告别。
8
凌晨两点,三人离开录音棚。
炎拓把最后一口冰水喝完,哑声对聂九罗道:“接下来24小时,我禁声,保存实力。”
聂九罗点头,把一张便签贴在他颈侧胶带上:
「别说话,让我先说。」
炎拓笑,用口型回:“好。”
阮昼把兽哨碎片含进唇间,用舌尖推至上颚,像含一枚即将出膛的子弹。
她抬眼,看远处黑海,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
“鳞谎已破,骨谎登场。”
9
皮卡驶离旧港,路灯一盏盏后退,像被谁掐灭的火。
车后座,林珑沉沉睡去,呼吸平稳,却时不时皱眉,像梦里仍有灰线游走。
聂九罗开车,目光扫向后照镜——镜里,炎拓低头,用指腹摩挲颈侧新疤,动作轻得像给刀擦油。
她收回视线,油门踩得更深,心底却升起清晰预感:
下一次,洞不再用鳞,而用骨——
用她最熟悉的那副骨。
10
车尾灯消失在公路尽头,旧港重新陷入寂静。
录音棚楼顶,一只夜鸟掠过,把叼走的兽哨碎片丢进排水槽。
碎片顺水滑下,在管道内撞出三声轻响——
“咚、咚、咚。”
像谁,在敲新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