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兽哨》
1
凌晨三点,聂九罗的工作室像被月光漂白的集装箱。
阮昼赤足踏进去,第一步就踩到一张反放的X光片——自己的胸廓,黑底白骨,肋骨间嵌着一道发亮的缝。
“你把我拍透了?”她抬脚,胶片弹起,发出脆响。
聂九罗没回头,正把今天那截“不周骨”推进CT舱:“只是例行备案。”
“备案给谁的?”
“给我。”她按下扫描键,绿光扫过骨面,像给旧时代盖上数字封条。
阮昼歪头,看见屏幕里骨缝自动放大——里面藏着一枚更小的骨哨,中空,壁薄如纸。
“兽哨。”她伸手,隔空描摹那道弯月形开口,“你们叫它‘不周骨’,我叫它‘回家号’。”
2
CT机忽然发出尖锐警报。
骨片在舱内自己翻转,像被无形手指拨弄。
聂九罗眼快,按下急停,可绿光还是漏出一帧——
屏幕上,骨哨内壁浮现密密麻麻的“南山徽”,一笔不缺,像被蚀刻的族谱。
阮昼瞳孔收缩,一步冲上前,咬破指尖,血珠滚落在扫描舱玻璃。
血点落下的瞬间,所有徽记同时熄灭,警报戛然而止。
工作室陷入死寂,只剩两台冷风机迭迭地喘。
3
聂九罗低声问:“你的血能镇骨?”
“不是镇,是认。”阮昼把指尖的血涂在唇缝,像补口红,“猎人死前,把最后一滴血存进兽哨,只有同源才能让它闭嘴。”
“同源?你也算我的血源?”
“你白天沾了我的旧血,现在算半个南山人。”
聂九罗愣了半秒,笑出声:“听起来像传销。”
阮昼没笑,抬手在CT舱顶轻轻敲三下——
叮、叮、叮。
骨哨竟自己立起,哨口对准天花板,发出一道无声的气流。
聂九罗看不见,却明显感到耳膜一紧,像被极低频击中。
她下意识扶住桌角,而阮昼已经转身,把工作室的窗一把推开——
4
窗外是旧港吊机,夜里停工,铁臂悬在半空,像被折弯的十字架。
阮昼对着夜空再次吹响指哨,这次有声,尖细,像金属划玻璃。
三秒后,吊机顶端忽然亮起一束冷蓝光,笔直切下,落在她脚边。
光里裹着一只灰羽海鸥,双眼被银鳞覆盖,显然已被“牝”寄生。
鸟嘴张合,发出婴儿啼哭:“回家——回家——”
聂九罗抄起桌边短刀,却被阮昼抬手挡住:“别杀,是信使。”
海鸥扑腾两下,翅膀掉下一枚银鳞,正面刻着新坐标:
E121°45′31″ N31°12′07″
聂九罗一眼认出——那是鱼仙洞外暗礁群,邢深准备布杀局的地方。
5
阮昼用两指夹起银鳞,对光透视,里面竟裹着一张更薄的骨膜。
骨膜上蚀刻一行小字:
「猎人,你欠洞一次安眠。」
聂九罗眯眼:“威胁?”
“邀请。”阮昼把骨膜贴到自己锁骨,肌肤自动吸附,像干涸河床喝进一滴雨。
她闭眼,睫毛颤得飞快,仿佛瞬间被拖进另一重耳语。
十秒后,她睁眼,瞳孔缩成针尖:“洞提前开门,就在明晚。”
聂九罗心口一沉——原著里,门开是在三天后,林珑被献祭的正午。
“提前”意味着邢深的杀局还没布完,而林珑的命被往前拨了倒计时。
6
“我得去。”阮昼把窗关死,回头,眉骨上多了一道银线——骨膜融进去了,“那是我的墓,也是我的生。”
“我陪你。”聂九罗把CT舱里的骨片取出,装进真空袋,贴胸放,“但我要先找炎拓。”
阮昼挑眉:“你喜欢火?”
“我喜欢不确定。”聂九罗顿了顿,补一句,“火能把计划烧出缝隙,我要缝隙救人。”
阮昼点头,忽然伸手,用沾血指尖在聂九罗左腕画下一枚简化徽记——两笔成山,一笔藏刃。
“南山临时通行证,明晚前有效。”
血印落下,像被烙铁烫过,聂九罗疼得吸气,却未缩手。
7
两人出门,楼道感应灯坏了一路,黑暗像给世界按下静音。
下到负一层,炎拓的皮卡已堵在门口,发动机没熄,尾气管突突敲地。
炎拓倚车门,低头咬一根没点的烟,脚边放着一个汽油桶。
“听说你们要火?”他抬眼,目光先落在聂九罗腕上的血徽,眉尾不可察地一跳。
聂九罗把坐标报给他:“明晚,暗礁。”
“船我包了,汽油管够。”炎拓踢了踢油桶,“但我要上船。”
阮昼插话:“猎人不需要火当观众。”
炎拓笑,把烟吐到地上:“我不是观众,我是点火手。”
他伸手,掌心向上,一道旧灼疤横贯掌纹,像裂开的熔岩:“我这条命,两次被洞拖进去,又两次被火送出来。第三次,我想把洞烧了。”
8
聂九罗与阮昼对视一眼,同时伸手——
三只手,在汽油桶上方叠在一起。
火与血与骨,短暂结盟。
炎拓收手时,故意用指腹擦过聂九罗腕上的血徽,像试温度。
血徽被烫得发红,聂九罗却未缩手,只低声道:“别提前烧我。”
炎拓笑:“我尽量只烧敌人。”
阮昼抬眼望天,东方已浮出蟹壳青,离明晚还有十六小时。
她取下锁骨上的骨膜,贴到汽油桶外壁,骨膜立刻长出一张更细的嘴,发出婴儿般轻笑:
“猎人,火,与骨——”
“洞已闻到晚餐。”
9
天快亮时,三人分头行动。
炎拓去调船与油,聂九罗回工作室拿装备,阮昼独自去旧港最深处的废弃灯塔——那里曾是南山猎人最早的瞭望点。
灯塔顶层,护栏锈断,她站在缺口,把兽哨含进唇间。
这一次,她不再用指哨,而是真正吹响了骨哨。
哨声像一道银灰光柱,劈进雾海,所过之处,潮水自动分开,露出一条短暂的水下石阶。
石阶尽头,是一扇半沉的青铜门——鱼仙洞的“偏门”。
阮昼睁眼,眸中映出门缝溢出的幽绿光。
她低声,像对自己,又像对三千年前的同袍:
“我回来了,带着火与骨。”
“这一次,轮到我守,你们睡。”
10
哨声止,石阶消失,潮水合拢。
天边第一缕日光滑出,落在她脚边,像给旧灯塔点了一盏薄灯。
阮昼抬手,摸了摸锁骨——骨膜已与皮肤齐平,冰凉。
她转身下楼,一步比一步轻,像怕踩碎谁的遗骨。
可每落一步,旧木板就发出一声极低的“咚”,像很远的地方,有鼓在回应。
那是南山猎人最后的集结号——
兽哨已响,
明晚,
无人生还,或有人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