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然攥着那张边缘发皱的亲子鉴定报告，指腹反复摩挲着“生物学父亲：陆承宇”那行字，油墨的痕迹都快被体温焐得模糊。她站在陆承宇书房的落地窗旁，窗外的暴雨已经下了三个小时，就像三年前他突然消失的那个夜晚，雷声轰鸣，把所有的挽留都砸得粉碎。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她以为是陆承宇回来，转身时却对上了陆母沉郁的目光。老妇人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香奈儿套装，脖颈间晃动的珍珠项链格外刺眼——那串南洋黑珍珠，是陆承宇在她二十五岁生日时送的定情信物，他说每一颗都产自斐济深海，像他们的爱情一样独一无二。可三年前他突然提出分手时，只说“海外项目遭遇意外，项链遗失在了战乱地区”。此刻那串珍珠贴在陆母的皮肤上，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林舒然这些年的念念不忘。
“舒然，你不该来的。”陆母的声音没有温度，她从鳄鱼皮手包里抽出一份折叠整齐的诊断书，“啪”地拍在红木书桌上。白纸黑字的“胃癌晚期”四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直直扎进林舒然的眼底。照片里卧床的女人脸色苍白如纸，竟是陆承宇的发小苏蔓——那个在他们恋爱时总说“舒然姐，承宇哥最疼你了”的姑娘。
“蔓蔓当年意外怀了承宇的孩子，刚查出怀孕就被确诊了胃癌。”陆母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浓茶，蒸汽模糊了她的表情，“她爸妈早逝，无依无靠，只求孩子出生时有个完整的家。承宇是个重情义的人，蔓蔓当年为了救他，落下了终身不孕的病根，他怎么能不管？”
林舒然的耳膜嗡嗡作响，三年前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陆承宇当年在工地上遭遇坍塌事故，是苏蔓冲进去把他拉了出来，自己却被砸伤了腰椎。她记得陆承宇当时抱着苏蔓哭，说“这辈子欠你的，我用命还”。可她从没想过，这份“偿还”，会是以这样残酷的方式。
“他们签了协议，”陆母继续说，语气软了几分，却更像一把钝刀割肉，“等孩子三岁，蔓蔓身体好转就离婚。可上个月，她的病情突然恶化，医生说最多只剩半年了。承宇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那孩子……那孩子还那么小。”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陆承宇抱着哭闹不止的女儿冲了进来。小家伙穿着粉色的公主裙，藕节似的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哭声嘶哑：“爸爸，我要妈妈……妈妈说不舒服，我怕……”
陆承宇慌得手足无措，一边拍着女儿的背安抚，一边抬眼看向林舒然，瞳孔骤缩，满是慌乱与无措。就在这时，小家伙攥在手里的银锁坠突然滑落，“当啷”一声砸在地板上，滚到了林舒然脚边。
她弯腰捡起，指尖触到冰凉的银质表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锁坠的正面，赫然刻着一个小小的“林”字，笔触稚嫩却清晰；背面则是一朵栩栩如生的玉兰花——那是陆承宇当年亲手设计的情侣图腾，他说玉兰花的花期长，象征着他们的爱情能细水长流，他还在她的锁骨链上也刻了同样的图案，如今那链子还躺在她的首饰盒里，蒙着一层薄薄的灰。
“这……这是……”林舒然的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她举着锁坠，看向陆承宇。
他的目光躲闪着，喉结剧烈滚动，下意识地想去捡那枚锁坠，手腕抬起的瞬间，林舒然瞥见了他腕间的疤痕——那是三年前她遭遇车祸时，他为了保护她，被破碎的挡风玻璃划伤的，当时缝了八针，他还笑着说“这样就和你有了同款印记”。可如今，那道疤痕上，赫然戴着一枚铂金婚戒，戒指内侧刻着的“苏蔓”二字，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你说过永远不会骗我。”林舒然伸出手，想去碰那枚戒指，指尖刚要触到冰凉的金属，就被陆承宇猛地挥开。他的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腰狠狠撞在桌角，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散落在地的亲子鉴定报告被风吹得四处飘散，有的落在陆承宇的脚边，有的贴在了女儿的公主裙上。小家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哭得更凶了，伸出小手对着林舒然喊：“爸爸不要欺负妈妈！妈妈，你不要哭……”
那声“妈妈”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舒然的心上。她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眉眼间竟有几分陆承宇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眼睛，和他当年望着自己时一样，清澈又温柔。可就是这个孩子，成了横亘在她和陆承宇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陆承宇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后腰撞在桌角后下意识蹙眉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疼。他想上前扶她，想把所有的委屈和无奈都告诉她，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沉重的：“对不起，舒然，我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林舒然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散落的报告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所以你就可以拿着我们的定情信物，去给别人当聘礼？所以你就可以戴着和别人的婚戒，告诉我你别无选择？陆承宇，你所谓的责任，就是把我当成傻子一样蒙在鼓里，让我的爱情在你的‘身不由己’里，一点点腐烂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陆承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女儿的哭声打断。小家伙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断断续续地说：“爸爸，我听奶奶说，你以前有个很爱的姐姐……她是不是像妈妈一样，会给我讲故事，会陪我睡觉？”
陆承宇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眶瞬间红了。他低头看着女儿纯真的脸庞，又抬头看向林舒然，眼底翻涌着痛苦、愧疚、挣扎，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手腕上的婚戒硌得皮肤生疼，就像他这些年背负的秘密，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陆母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书房，把空间留给了这三个被命运纠缠的人。窗外的暴雨还在继续，雷声时不时炸响，砸在玻璃上的雨滴像是在为林舒然的爱情哀悼。
林舒然缓缓蹲下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报告，一张一张叠好。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在处理一件稀世珍宝。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已经在这场精心策划的“责任”与“谎言”里，碎得连拼凑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站起身，没有再看陆承宇一眼，也没有再看那个喊她“妈妈”的孩子。她拉开书房的门，任由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寒风灌进来，打湿她的头发和衣服。她一步步走进雨里，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而那个曾说要护她一生的男人，终究还是用最笨拙、最残忍的方式，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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