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势未减，中央大街的面包石被积雪覆盖，踩上去的咯吱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林舒然转身的瞬间，指尖的铁盒硌得掌心生疼，那枚磨损的梅花扣仿佛还带着陆承宇掌心的余温，与周身的寒意形成尖锐的反差。
她没走多远，身后便传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响，断断续续，像钝器敲在心上。林舒然的脚步顿住，脊背绷得笔直，雪花落在后颈，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舒然。”陆承宇的声音带着喘息，混着风雪的呜咽，“你的围巾……掉了。”
她回头时，看见他正扶着长椅慢慢起身，佝偻的背脊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格外单薄。他手里捏着一条驼色围巾，正是她方才落座时不慎滑落的，雪粒落在围巾上，沾出星星点点的白。他想往前走，却被积雪绊了一下，身体猛地摇晃，手里的拐杖险些脱手。
林舒然下意识地冲过去扶住他，指尖触到他棉袄的布料，粗糙且冰冷，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他消瘦的肩骨。“小心！”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陆承宇站稳身形，避开她的目光，将围巾递过来，指尖刻意避开了她的触碰。“拿着吧，哈尔滨的雪，冻得厉害。”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多了几分刻意的疏离。
林舒然接过围巾，指尖拂过上面的绒毛，那是她去年在北京买的，柔软保暖，此刻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她低头系围巾时，瞥见他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像一条褪色的蚯蚓，藏在袖口。那是十八岁那年，他为了给她摘屋檐下的冰棱，不小心被碎冰划伤的，当时他笑着说“一点都不疼”，还把带血的冰棱塞进她手里，说那是“冬日里的星星”。
“你手腕上的疤……”她忍不住开口，话音未落便觉不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陆承宇的手腕猛地一缩，迅速将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了那道疤痕，像是在掩藏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往。“老毛病了，不值一提。”他顿了顿，忽然问道，“你在北京，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林舒然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个平静的笑容，“工作稳定，住处也习惯，就是……偶尔会想起这里的雪。”她刻意避开了“想起你”这三个字，将所有思念都藏在“雪”这个模糊的意象里。
陆承宇的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远处索菲亚教堂的穹顶，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却浑然不觉。“当年说要带你去北京看升旗，”他的声音轻得像雪粒，“终究是食言了。”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冰刃，瞬间刺穿了林舒然的伪装。她攥紧围巾，指节泛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都过去了。”她声音发颤，“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而别？”
陆承宇的身体僵了一下，脸上的血色褪去几分，咳嗽了几声，才缓缓说道：“家里出了点事，走得急。”他没有细说，语气里的隐忍像一层厚厚的积雪，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舒然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到了嘴边的追问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她知道，他不愿说的，她再问也无用。两人站在漫天飞雪中，近在咫尺，却隔着二十年的时光鸿沟，沉默像冰雪一样蔓延开来。
陆承宇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递到她面前。“这是……当年没寄出去的信。”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一直想还给你，却没找到机会。”
信封已经泛黄，边角磨损，上面没有邮票，只有她当年在北京的地址，字迹依旧是记忆中的清俊，却多了几分仓促。林舒然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粗糙的纸张，仿佛触到了二十年前那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写下这些文字时的挣扎与愧疚。
雪越下越大，落在两人的发梢，将鬓角的霜华染得更白。他们站在原地，一个攥着旧信，一个扶着拐杖，曾经的亲密无间化作如今的小心翼翼，那些未说出口的情愫、藏在心底的遗憾，都被风雪裹挟着，散落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只剩无尽的怅惘与宿命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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