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席卷的第七天，哈尔滨的雪终于落得肆无忌惮。
林舒然站在中央大街的面包石路上，驼色大衣被寒风灌得鼓鼓的，指尖攥着的旧照片几乎要嵌进掌心。照片里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眉眼清俊，正把一枚银质梅花扣别在少女领口，背景是落雪的索菲亚教堂，金色穹顶覆着一层薄雪，像极了此刻眼前的景象。
二十年了。
她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时光在耳边叹息。街灯昏黄，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周围成双成对的身影格格不入。雪花落在她的发梢、肩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寒意顺着衣领钻进去，冻得她鼻尖发红。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熟悉的咳嗽声。
林舒然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缓缓抬起头，视线穿过纷飞的雪幕，落在不远处的长椅上。
一个男人坐在那里，穿着黑色的旧棉袄，背脊有些佝偻，头发已经花白，被雪花染得更显苍劲。他正低头咳嗽，肩膀微微颤抖，手边放着一根褪色的拐杖，和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帆布包。
是陆承宇。
林舒然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几乎认不出他了。那个曾经在雪地里背着她跑三条街买冰糖葫芦的少年，那个在煤油灯下为她补习数学、眼里藏着星光的少年，那个许下“带你去北京看升旗”的少年，如今竟变得如此苍老。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一步步走过去。积雪在脚下发出沉重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过往的回忆上。
“请问……你是陆承宇吗？”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被寒风打散了些许。
男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化为震惊。他怔怔地看着林舒然，嘴唇动了动，半天才沙哑地吐出几个字：“舒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不再是记忆中那般清亮，带着岁月的沧桑和病痛的沙哑，像砂纸摩擦过木头。
林舒然在他身边坐下，长椅上的积雪沾湿了大衣下摆，寒意刺骨。她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看着他眼角深刻的皱纹，看着他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的手，心里一阵酸楚。“我回来办点事，没想到会遇见你。”
陆承宇避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的索菲亚教堂，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却没有眨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林舒然重复着这句话，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千言万语都哽在心头。她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想问他是否还记得当年的诺言，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了沉默。
雪越下越大，落在他们的头发上，很快就染白了彼此的发梢。
“你看，”陆承宇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怅惘，“我们现在，也算雪落白头了。”
林舒然的心猛地一痛，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落在积雪上，融化出一个个小小的坑。她记得，当年他们在雪地里许下诺言，说要一起走到白发苍苍，一起看遍世间风景。可如今，他们真的“白头”了，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陆承宇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铁盒，打开，里面是一枚和她当年戴过的一模一样的梅花扣，只是边缘更加磨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这个，我一直带在身边。”他把铁盒递给她，“当年对不起。”
林舒然接过铁盒，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泪水落得更凶。她知道，当年他突然消失，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可如今，一切都晚了。
“你还好吗？”她轻声问道。
陆承宇咳嗽了几声，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挺好的，就是老毛病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结婚了，有一个女儿，她很乖。”
林舒然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痛。她强忍着泪水，挤出一个笑容：“那就好，祝你幸福。”
陆承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漫天飞雪，眼神空洞。
寒风裹挟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林舒然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大衣。“我该走了。”
陆承宇点点头，没有抬头。“路上小心。”
林舒然转身离开，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她没有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质问他这些年的缺席。可她知道，不能。
雪花落在她的背上，越来越厚，像是要将她掩埋。她知道，这一次重逢，不过是命运开的一个残忍的玩笑。他们终究是错过了，相见无期。
远处的索菲亚教堂传来悠扬的钟声，在漫天飞雪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惆怅与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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