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吹走了最后一丝暑气，梧桐叶落尽，枝桠在灰蓝的天空下伸展成简洁的素描。高二上学期的期中考试像一场猝不及防的寒流，席卷了整个年级。
林晚坐在考场里，握着笔的手心微微出汗。数学卷子发下来的那一刻，她快速扫了一遍题目——居然大部分题型都在王奕桉给她整理的那本笔记里出现过。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答题。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林晚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收拾好文具走出考场，在走廊里遇见了同样刚出来的王奕桉。他正被几个男生围着对答案，神情淡然，偶尔简短地应一两句。
看见林晚，他目光掠过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考得怎么样？”莹莹从后面扑上来搂住林晚的脖子。
“还行吧，”林晚笑着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王奕桉远去的背影，“多亏了某人的笔记。”
成绩在三天后公布。林晚挤进贴满成绩单的布告栏前，心跳如鼓地从后往前找自己的名字——这是她一贯的方式。可这一次，她的手指在中游位置停住了。
年级第87名。数学112分，物理89分。
她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一遍。没错，是她的名字，白纸黑字印在那里。数学比上次月考高了将近三十分。
“晚晚！你进步好大！”莹莹在旁边惊呼。
林晚愣愣地看着成绩单，视线不由自主地上移，落在最顶端那个熟悉的名字上——王奕桉，年级第一，数理化全部满分。
她和他之间，还隔着八十六个人的距离。
但这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或许有可能，在某一天，能够离他近一点。
回教室的路上，林晚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她盘算着要怎么感谢王奕桉——再做个新点心？还是送他本书？
刚走到教室后门，她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喧哗。
“装什么清高啊，天天摆张臭脸给谁看？”
“就是，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少爷了。”
几个男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讥讽和恶意。
林晚心里一紧，快步走进教室。她看见王奕桉的座位周围围了四五个人，都是班里平时不太安分的男生。领头的是体育委员赵峰，人高马大，正斜靠在王奕桉的课桌上，手里抛着一颗篮球。
王奕桉坐在座位上，面无表情地整理着刚发下来的试卷，仿佛周围这些人不存在。
“跟你说话呢，聋了？”赵峰伸手拍了一下王奕桉的肩膀，力道不轻。
王奕桉的动作顿了顿，终于抬起头。他的眼神很冷，像淬了冰的刀子。
“让开。”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赵峰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呵，还挺横？我听说你妈……”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林晚已经冲了过去，一把推开挡在过道上的一个男生，直接插进了王奕桉和赵峰之间。
“你们干什么？”林晚张开手臂，像只护崽的母鸡，“欺负人很好玩吗？”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她——这个平时总是笑眯眯、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女生，此刻却像只炸毛的猫，眼睛瞪得圆圆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红。
赵峰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反应过来后嗤笑一声：“林晚，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在跟王大学霸‘交流感情’呢。”
“交流感情需要这么多人围着？”林晚寸步不让，“怎么，自己考不好，就来找考得好的人的麻烦？有这功夫不如多背几个公式！”
“你！”赵峰被戳中痛处，脸色涨红。
“你什么你？”林晚挺直脊背，虽然个子比赵峰矮了一大截，气势却丝毫不输，“老师马上就回来了，你们是想被请家长还是写检查？”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赵峰狠狠瞪了王奕桉一眼，又看看一脸决绝的林晚，终究还是怂了。
“行，林晚，你厉害。”他撂下这句话，带着人悻悻地散了。
围观的同学也陆续回到自己座位，但窃窃私语声仍在持续。林晚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腿有点发软。她转过身，看向王奕桉。
他还坐在那里，姿势都没变，只是抬起头，正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冰霜，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惊讶，困惑，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柔软。
“你没事吧？”林晚小声问。
王奕桉摇摇头，目光落在她因为用力而攥紧的拳头上。她的指节微微发白。
“为什么要站出来？”他问，声音很轻。
林晚愣了愣，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你是我同桌啊。而且他们本来就不对。”
王奕桉沉默了。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过了好几秒，他才低声说：“谢谢。”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林晚却觉得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拂过，痒痒的，暖暖的。
“不客气！”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不过作为报答，你得继续教我物理哦。我这次物理才89，离及格线还差一分呢。”
王奕桉的唇角似乎弯了一下，很浅很浅的弧度，像蜻蜓点过水面泛起的涟漪。
“好。”他说。
上课铃响了。这节是自习课，老陈来转了一圈就走了。林晚拿出物理卷子，开始订正错题。王奕桉在旁边看一本很厚的英文原版书。
做到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题时，林晚卡住了。她咬着笔帽想了半天，还是没思路。她偷偷瞥了一眼王奕桉，发现他虽然在看书，但视线并没有聚焦在文字上，反而有些失神。
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王奕桉回过神，看向她。
“这道题，”林晚把卷子推过去，“我看了答案也不明白为什么用这个公式。”
王奕桉放下书，拿起笔。他没有直接写步骤，而是先问：“你看到题目第一反应是什么？”
“啊？就……楞次定律？”林晚不确定地说。
“方向呢？感应电流的方向判断对了吗？”
林晚摇头。
王奕桉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简图，线条干净利落。“先确定原磁场方向，再分析磁通量变化，然后用右手定则。”他一边说一边画，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的讲解依然简洁，但比之前多了几分耐心。讲到关键处，他会停下来问林晚听懂了没有。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他低垂的侧脸上跳跃，给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林晚忽然走了神。她注意到王奕桉的睫毛真的很长，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他的皮肤很白，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还有他握着笔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分明。
“林晚。”
“啊？”林晚猛地回过神。
王奕桉看着她，眼神里有一丝无奈：“听懂了没有？”
“听……听懂了！”林晚赶紧点头，脸有点发烫。
王奕桉没再说什么，把笔还给她，重新拿起自己的书。但林晚注意到，他翻页的动作比之前慢了一些。
放学时，林晚收拾书包的动作慢吞吞的。她在等王奕桉——这已经成了某种习惯。他会等她一起走到校门口，然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今天王奕桉却收拾得很快。他把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拉上拉链，站起身。
“今天我要去医院。”他说，算是解释。
“哦……好。”林晚连忙也站起来，“那……阿姨还好吗？”
“例行检查。”王奕桉简短地说，顿了顿，“明天见。”
他背着书包走出教室，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林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她独自一人走出校门，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家走。路过一家新开的甜品店时，她停住了脚步。橱窗里展示着精致的抹茶蛋糕，翠绿的颜色让人看了就心情好。
林晚走进去，买了一块小蛋糕，想了想，又买了一块。
回到家，妈妈正在厨房做饭。林晚把蛋糕放进冰箱，回到自己房间写作业。写完作业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她拿出手机，点开和王奕桉的聊天窗口。
他们的聊天记录很少，基本都是她发过去的零食照片和他的简短回复。
林晚犹豫了一会儿，打字：
“今天路过一家新开的店，抹茶蛋糕看起来很好吃。等你明天来学校，带给你尝尝呀。”
发送。
她盯着手机屏幕，等了几分钟，没有回复。也是，他在医院，可能不方便看手机。
林晚放下手机，去洗澡。洗完澡出来，已经快十点了。她擦着头发，习惯性地又看了一眼手机。
有一条新消息。
来自王奕桉，五分钟前。
只有两个字：“好的。”
林晚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她抱着手机倒在床上，觉得今晚的月亮特别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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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晚早早到了教室。她把装着抹茶蛋糕的小盒子放进王奕桉的抽屉，还附上了一张画着笑脸的便签。
王奕桉来的时候，早自习已经开始了。他坐下，看见抽屉里的盒子，动作顿了顿。他拿出盒子，打开看了一眼，然后轻轻放在桌角。
整个早自习，蛋糕盒子就放在那里，王奕桉没有动。林晚有点忐忑——是不喜欢吗？
课间操时间，教室里空了大半。林晚因为生理期请假，趴在桌上休息。她闭着眼睛，听见旁边传来轻微的声响。
她悄悄睁开一条缝，看见王奕桉正打开那个蛋糕盒子，用附赠的小叉子切了一小块，送进嘴里。
他吃得很慢，细细咀嚼着。侧脸的表情平静，但眼神很专注。
吃完那一小块，他盖上盒子，收进了书包。
林晚赶紧闭上眼，假装睡着。她能感觉到王奕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起身离开了座位。
等他走了，林晚才睁开眼，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她拿出那个专门记录“冰山融化实验”的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下：
“实验记录：抹茶蛋糕获得初步认可。观测对象今日情绪状态：较稳定，但似乎有心事。需进一步观察。”
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今日发现：他吃甜食的时候，睫毛会微微颤动。很可爱。”
写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赶紧把这一行字用涂鸦盖住。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女生测800米，男生测1000米。林晚跑完的时候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莹莹递给她一瓶水，她咕咚咕咚喝了半瓶，才缓过劲来。
男生那边也跑完了。王奕桉站在跑道边，正在擦汗。他的脸色比平时更白，呼吸也有些急促。
体育老师吹哨集合，总结了几句就解散了。大家三三两两地往教学楼走。
林晚和莹莹走在后面，看见王奕桉一个人走在前面，脚步似乎有些不稳。他走到教学楼门口的台阶时，忽然踉跄了一下，单手扶住了墙壁。
“哎，王奕桉是不是不舒服？”莹莹也注意到了。
林晚心里一紧，快步跑过去：“王奕桉，你没事吧？”
王奕桉直起身，摇了摇头，但额头上都是冷汗。
“你是不是低血糖了？”林晚想起他中午好像没怎么吃饭，“我书包里有糖，你等一下。”
她跑回教室，从书包里翻出常备的巧克力，又接了一杯温水，匆匆跑下楼。
王奕桉还坐在台阶上，闭着眼，眉头微蹙。林晚把巧克力和水递给他：“快吃点。”
王奕桉睁开眼，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他剥开巧克力，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然后喝了口水。
“谢谢。”他的声音有些虚弱。
“你经常这样吗？”林晚在他旁边坐下，担心地问。
“偶尔。”王奕桉简短地说，“老毛病。”
“那你要按时吃饭啊。”林晚忍不住说，“中午我看你就吃了个面包，那怎么够。”
王奕桉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巧克力。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重叠在一起。
过了好一会儿，王奕桉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他站起身：“走吧，该回教室了。”
“你能行吗？”林晚也跟着站起来。
“嗯。”
他们一起走回教室。放学铃响时，林晚特意等王奕桉一起走。今天的夕阳特别美，天空是渐变的橙红色。
“林晚。”走到校门口时，王奕桉忽然开口。
“嗯？”
“今天的事，”他顿了顿，“别跟别人说。”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低血糖的事。她用力点头：“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王奕桉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眼神柔和了一瞬。
“那个蛋糕，”他说，“很好吃。抹茶味很正。”
林晚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真的吗？那家店还有很多其他口味，我们下次可以一起去尝！”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算不算邀请？会不会太唐突？
但王奕桉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让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们在校门口分别。林晚走出几步，回头看了一眼。王奕桉还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见她回头，他移开了视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林晚哼着歌往家走，觉得今天的夕阳格外温暖。
晚上写作业时，她收到王奕桉发来的消息。是一道物理题的几种解法，附言：“这道题你错了，看一下。”
林晚点开图片，是他工整的字迹。她把几种解法都仔细看了一遍，恍然大悟。
她回复：“明白了！谢谢你！”
过了一会儿，王奕桉回复：“嗯。”
林晚抱着手机，忽然觉得，冰山融化的速度，也许比她想象的要快那么一点点。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清冷的光洒满人间。林晚在日记本上写下：
“今天，我看见了他脆弱的一面。也看见了他坚硬外壳下，一丝柔软的微光。我想，我可能不只是想融化这座冰山。我还想，走进那片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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