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慢慢升高，暖融融的光线落在她月白色的袖口上。昨天剥橘子时溅的汁水已经干了，留下一圈浅黄的印子。她低头瞥了一眼，嘴角几乎看不出的勾了勾——那橘子是忠伯前几天送药时顺便带来的，说是宫里赏的贡橘，甜得很。
“今天我还想吃橘子。”她在心里嘀咕，他每次想吃什么？右边我在梦里做的，我在吃什么？的话说给忠伯听，忠伯第二天就总会带来。她又拾起一根枯枝无意识的在泥地上戳了个小坑。
正戳着，院门外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这脚步声不快，落地很轻，却每一步都踩得稳当，这是忠伯的脚步声。
凌舒听到脚步声，用枯枝在泥地上慢慢画圈，把“苏婉凝”三个字严严实实的圈了进去，又在外围画了个更大的圈，笔尖一顿，写下“真相”二字。
“忠伯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她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病中的慵懒。
忠伯站在门口，手里没有提食盒。
他喉咙动了动，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你究竟是谁？”
凌舒这才缓缓抬起头，直直的看向他。她的眼睛很亮，不像个久病缠身的人，反而清醒得能看穿人心底的秘密。
“你说呢？”她轻轻反问，语气带着一丝玩味，“你觉的我是谁？”
忠伯没接话，脸色沉了沉。他往前走了两步，停在石桌对面，视线扫过桌上的纸片上写的合欢两字，又扫到泥地上的字。当看到“苏婉凝”三个字时，他微一怔，身子颤了一下。
凌舒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中了然。
她放下枯枝，从袖子里掏出一颗圆滚滚的橘子——正是忠伯昨天送来的贡橘。她慢悠悠的剥着橘子皮，指甲抠进果皮，发出“嗤啦”一声脆响，酸甜的汁水顺着指尖溢出来。
“老伯要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一边剥橘子，一边漫不经心的说，语气像是在拉家常，“那我只好自己说了，我不是以前的王妃了。以前的王妃在这府里是活不长的。她已经死了。我是一个来自现代的人。说了你也不相信。
最后一句话出口，忠伯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的看向凌舒，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凌舒却笑了。她拈起一瓣橘子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酸得她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嘴角的笑意却没有减少。
“你看，我不用动手，不用逼问，光凭几句话，就能让你脸色变三次。”她嚼着橘子，声音含混却清晰，“你说，我要是真想查点什么，你拦得住吗？”
忠伯死死盯着她，半晌才低声开口：“王妃你变了。变得好陌生？”
“我说了我不是你们的晚辈，我是一个来自现代的人。？”凌舒咽下橘子，把籽轻轻吐在地上，眼神变得清明，“我是个不想死的人。至于你们王妃为什么模仿苏婉凝小姐，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我记不清了。但我清楚一件事——有人想让我死在这里。，把我关在这寒院里，让我饿死、冻死，最好悄无声息的烂掉。”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住忠伯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可我不想死。所以我要活着，就得知道当年的真相。而你——”
她伸出手指，直直的指向忠伯的胸口，“你也不想让苏小姐的真相烂在土里，对吧？你守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忠伯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粗糙手掌。
“我是苏太傅的夫人派来的。”他终于松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苏夫人是我的旧主。婉凝小姐出嫁前半个月，私下找过我，托我帮她藏一样东西。她说，若她日后有意外，让我务必交给一个可信之人。”
凌舒没打断他，只是把剩下的橘子收进袖袋，坐直了身子，专注的听着。
“什么东西？”她轻声问。
“我不知道。”忠伯缓缓摇头，眼神愧疚，“小姐没说，只说藏在西角门的地下密室里，钥匙在我这儿。可这些年，王府里耳目众多，柳侧妃把持中馈，我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万一失败，我死不足惜，可小姐用性命守护的东西，也就没了。”
凌舒轻轻点头：“所以你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可信的人？”
“我在等一个不怕死，也不蠢的人。”忠伯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现在，我看到了。”
两人对视片刻，有了一种无声的默契。凌舒忽然笑了，眼角眉梢都带上几分狡黠：“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吃橘子吗？”
忠伯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因为橘子甜。”凌舒笑得眉眼弯弯，“不，橘子不光甜，而且酸。人一尝到酸味，就容易掉眼泪。可我没掉眼泪。这说明，我心里还撑得住，没被这苦日子磨垮，也没被危险吓住。你要找的，不就是我这种能扛事、沉得住气的人？”
忠伯沉默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缓缓伸手探进怀里。他摸出一块早已褪色的青绿丝帕，解开上面的死结，里面躺着一枚样式古旧的铜钥匙，表面有些发绿。
“三日后夜半。”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等风起时，我来为你开门，带你去西角门。”
凌舒接过冰凉的钥匙，没细看，直接塞进袖袋里，压在那颗没吃完的橘子下面。
“你就不怕我拿了钥匙跑路，不管苏小姐的真相了？”她故意逗他。
“你不会。”忠伯很肯定的说，“你要是想逃，早就逃了。可你没走，反而设局逼我现身。这说明，你要的不是逃命，是翻盘，是为自己，也为苏小姐讨回公道。”
凌舒咧嘴一笑：“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泥土，走到院墙边，伸出手指，轻轻按在一块看似普通的青砖上。只听“咔哒”一声，青砖陷进去一寸，露出一丝缝隙。
忠伯的眼神骤然一紧。
“我知道这里有密道。”凌舒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我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毒气或陷阱，也可能什么都没有。但我相信——”
她再次指向忠伯，眼神诚恳，“你会帮我避开这些，带我找到真正的证据。”忠伯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像个深闺王妃，反倒像个猎手。她不急不躁，只用几句话，几个动作，就让他心甘情愿的打开那扇尘封已久的门。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他忍不住问。
“合作嘛。”凌舒耸了耸肩，说的很直白，“你查你的真相，为苏小姐报仇；我保我的命，顺便——”
她顿了顿，笑得有些狡黠，“让那些以为我是软柿子的人，好好尝尝，什么叫踢到了铁板。”
忠伯缓缓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合作。他转身要走，手扶上门框时又停下脚步。
“当心院子里墙角的枯枝。”他低声提醒，声音凝重，“有些是假的。”
凌舒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有人在院子里埋了机关。”忠伯没回头，声音低沉而急促，“那些看似随意的枯枝，其实是触发机关的引子，踩错一步，院子底下的地窖就会关上，到时候……插翅难飞。”
说完，他拉开院门，闪身出去，又悄无声息的关上了门。凌舒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院门，他庆幸这些天身子弱，没有去清理那些枯枝，
她走回石凳坐下，重新拾起刚才那根枯枝，在泥地上慢慢写字。这一次，她写了七个字，笔触沉重：苏婉凝，谁害了你？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轻轻落下，恰好盖住了最后一个“你”字。
她将手中的枯枝折成两段，随手扔了，然后，她从袖子里又摸出个橘子，继续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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