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照进寒院,在青石板上留下光影。凌舒坐在石凳上,手中捏着一块干饼,硬的能硌牙,她一口一口艰难的嚼着,掉在素色衣襟上的碎屑都捻起来塞进嘴里,她贪婪的舔着指尖的饼渣
一阵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凌舒慌忙把最后一口饼咽下,顺手拍了拍衣襟,动作很慢。来人是个小丫鬟,穿一身月白色的袄子,比寻常粗使丫头体面些,手里托着个食盘,食盘中有个青瓷碗,碗沿的药汁随着脚步轻轻晃荡,散出淡淡的苦味。
“王妃,侧妃让我给您送药来。”小丫鬟站在院门口,声音清亮,眼神却飞快扫了一圈院子——寒院简陋,除了一堆枯枝和一张石桌和两只石凳外,再没别的东西,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凌舒身上,上下打量着她。
凌舒捂着胸口咳嗽两声,扶着石桌慢慢站起来,身形晃了晃,像是站都站不稳:“侧妃还记着我这个废人?真是……难为她了。”
小丫鬟嘴角挂着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您是王爷的王妃,侧妃自然要尽这份心。”
“是啊,你们侧妃有心了。”凌舒慢慢挪过去,伸手接药碗时,手腕突然一抖,“哎呀”一声,药汁溅出几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低头看着碗,眉头微蹙,“这药味儿……怎么比上次冲了些?”
“是安神的方子,加了远志和酸枣仁,味儿是重了点。”小丫鬟答的干脆,眼神却飘了飘。
凌舒“哦”了一声,把碗放在石桌上,又咳了两声,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却藏着一丝亮光。她盯着小丫-鬟看了两秒,忽然弯起嘴角,声音放软了些:“你叫什么名字?”
“春桃。”
“春桃?”凌舒点点头,指尖轻轻敲着石桌,“好名字,一听就是个贴心懂事的。”
春桃没接话,只直勾勾的看着她,意思很明白——催她喝药。
凌舒端起碗,抿了一小口,立刻皱起眉,像是被苦到了:“这也太苦了,连点甘草都没加?”
“侧妃说,苦药才有效,加了甘草就淡了药性。”小丫鬟语气硬了些。
“也是。”凌舒放下碗,从袖袋里摸出一个旧锦囊,布料已经褪色,边角磨的起了毛边,上面绣着一朵半谢的桂花,“替我谢谢你家主子。这个香囊,能宁心静气。你带回去,放在她床头,也算我一点心意。”
春桃愣住了,手僵在半空:“这……不合适吧?侧妃未必用得上。”
“有什么不合适的?”凌舒的声音弱了下去,眼神却很坦诚,“我都这样了,困在这寒院里,还能害她不成?再说,我连站都站不稳,就算有心思,也没那个力气啊。”
她话说得恳切,眼神也暗淡下去。春桃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伸手接过香囊——侧妃让她来送药,顺便打探凌舒的动静,带个香囊回去,也算有个交代。
香囊入手很轻,凑近闻了闻,一股清淡的桂花香混着檀香味飘出来。“好像啊”春桃忍不住道
“你回去将它挂在床头,整个屋子立刻都香了。”凌舒靠在石凳上,声音软的像棉花,“这香能护人梦安。我娘以前就常挂在床头,说睡的踏实。”
春桃点点头,把香囊小心的收进袖子:“那我替您带给侧妃。”
“去吧。”凌舒摆摆手,转身坐回石凳,
看着春桃走了,脚步声渐渐远了。
凌舒等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口,她低头看着桌上的没喝完的药,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这药她只喝了一口,就是为了让春桃相信,此刻的她是多么无助和软弱。
她的反击,就藏在这顺从里。
夜深了,夜色笼罩着寒院。
凌舒躺在冰冷的土炕上,闭着眼,,耳朵却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寒院偏僻,平日里连虫鸣都少,稍有风吹草动,她都能听见。
二更天刚过,西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奔跑,带着慌乱。接着是压低的说话声,声音太轻,听不清内容,但那急促的语气,透着慌张。听到这些声音,她十分惬意。沉沉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忠伯照常提着食盒来送早饭。
他弯腰放下食盒时,目光却在桌上停了一瞬——那里放着个空药婉。
凌舒拿起桌边的一根枯枝,在地上随意的划着:“忠伯,昨夜我听见西边闹的厉害,是不是府里出什么事了?”
忠伯蹲下身,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清粥,两个包子,声音没什么起伏:“府中琐事,王妃不必挂心。”
“也是。我这个王妃也就是个虚名”凌舒笑了笑,指尖的枯枝停在地上,“有些人平日端得太高,摔下来的时候,才显得更响。”
忠伯的手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把粥碗推到她面前。
凌舒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忽然挑眉:“今天怎么有包子了?往日不都是饼吗?”
“厨房剩下的,扔了可惜。”忠伯的声音依旧没起伏。
“哦。”凌舒咀嚼着,眼神却亮了些,“我还以为,是侧妃开恩了。”
忠伯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少了些平日的冷淡:“王妃,你比我想的心狠。”
凌舒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咽下,语气平静的像在说别人的事:“我不狠,死的就是我。在这王府里,心软的人,活不过三天。”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
忠伯转身要走,在门槛处停下,背对着她,声音低沉:“昨夜里,侧妃的丫鬟喜儿,像魔怔了一样。大喊大叫,又哭又闹,您昨个给春桃的香囊,侧妃把它赏给了喜儿,喜而不明就理,以为是侧妃的恩赐。将它当宝贝一样挂在床头。夜里就突然魔怔了。侧妃今个一早就去王爷的书房,要讲此事禀告给王爷知晓,王爷避而不见侧妃”
说完,他抬脚走出寒院,门轴吱呀一声响,院子又安静下来。
凌舒坐在原地,手里捏着半个包子,没动。
她懂忠伯的意思。
萧玦避见柳嫣然,说明昨晚的事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他对柳嫣然已经有了嫌隙。而忠伯愿意告诉她这个消息,说明他已经把她当成了可以合作的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
她把剩下的包子吃完,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点淡黄色粉末,小心的混进昨天剩下的药渣里。
这是她新调的香粉,用菊花和薄荷做的,味道清爽,能醒神。她准备留着下次用——万一柳嫣然狗急跳墙,亲自来寒院,她得有个应对的法子。
她又拿起那根枯枝,在地上画的圈里写下反击两个字,顿了顿,又在下面加了两个字:继续。
风吹进来,吹起她耳边一缕碎发,她抬头看了看天,晨光正好,透过云层洒下来,给寒院添了几分暖意。
今天的天气,确实不错。
几天后,春桃又来了。
这次她的脸色不太对,走路脚步飞快,眼神慌慌张张的,像是怕被人看见,手里依旧托着那个青瓷碗,药汁晃的比上次更厉害。
凌舒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眯着眼,看见她进来,嘴角弯起一抹浅笑:“春桃姑娘,又来给我送药了?”
春桃没笑,把药碗往石桌上一放,声音带着几分急促:“王妃,上次那个香囊……侧妃让我跟你说,以后别再送东西了。”
“怎么?”凌舒故作惊讶,抬手捂住嘴,“是不合她心意?还是……那香囊有什么问题?”
“王妃您心里知道”春桃压低声音,眼神瞟着院门外,像是怕被人偷听,“那香……有点怪。侧妃把他赏给喜儿,喜儿半夜就魔怔了。侧妃让我来告诉你,不要再做这些,耍这些小把戏。否则他就断了你的吃食”
凌舒眨了眨眼,语气却很无辜:“断了我的吃食,她敢吗?我要是饿死了,她就不怕王爷厌弃她。”
“我……我不和您说了。”春桃摇摇头,脸色发白,明显很不安,“反正侧妃这两天脾气很差,今个早从王爷的书房回来。还打了两个丫头,府里的下人都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好,王妃,我就求你了,不要再闹腾了。你还是饶了我们这些奴才吧。”
“哎呀。”凌舒叹了口气,“我哪知道会这样?那香是我娘传下来的,一直都说能安神,怎么到了你手里,反倒起了反效果?难道……是你……?”
春桃连忙打断道:“王妃,你想说什么?我……我我给你带个香囊。还带一个错来了。真是好心没好报。算了算了,您快把药喝了吧,我还得回去复命。”
凌舒端起碗,抿了一口,眉头立刻皱紧,尝出了什么不对劲,放下碗说:“这药……是不是换方子了?”
“还是老方子,没有换。”春桃的声音有点发虚。
“可味道不对啊,你们侧妃不会想毒死我吧?”凌舒盯着碗里的药汁,眼神冷了下来,“以前虽然苦,但有一股甘草的回甘。现在……不仅涩,还有点淡淡的腥气。”
春桃的脸色瞬间变了,手都开始发抖:“你……你别多想,赶紧喝了吧,这药没问题。”
凌舒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笑了,那笑意却很冷:“你们侧妃,最近是不是常常睡不着。?”
“你……你怎么知道?”春桃瞪大了眼,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
“因为我还活着。她当然睡不安稳了。。凌舒把碗推到一边,靠在椅背上,语气淡淡的,“我不喝了。这药有问题。”
春桃急了,上前一步:“你不喝,我怎么跟侧妃交差?她会罚我的!”
“那你回去跟她说,我怀疑药里有毒。”凌舒的声音冷了些,“顺便问问你们主子,她床头那香,是不是我送的那个?如果不是,那便罢了。如果是……那就得查查,是谁在香囊里动了手脚,想害她。”
春桃的脸“唰”的白了,嘴唇哆嗦着:“你……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有人要害侧妃?”
“没什么意思。”凌舒闭上眼,声音懒懒的,却带着一丝威胁,“我只是提醒你,别被人当枪使。你以为你只不过送的是一碗药,说不定是自己催命符;你以为我死了。你能好好的活着。你将这碗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倒掉吧。然后回去。就回禀你们侧妃。是我将他倒掉的。”
春桃站在原地,浑身都在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凌舒不再理她,只轻声说:“你走吧。告诉侧妃,我凌舒不是好欺负的。但也别逼我——逼急了,我能让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她晚上为什么睡不着,为什么脾气变得那么差。”
春桃猛地打了个哆嗦,转身就跑,连药碗都忘了拿,脚步慌乱的像是身后有鬼在追。
凌舒睁开眼,看着她狼狈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片,上面用炭笔写着合欢二字——那是她从一本旧药方上抄来的,合欢花能安神,也能致幻,少量使用,足以让人神志不清。她把纸片放在桌角,没盖也没藏。
忠伯来送饭时,一定会看到这个纸片。。
她要让他知道,她不止会制香,还懂药理,懂人心。
远处传来几声鸟叫,清脆悦耳。
她抬头,眯眼看向天空,一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过屋檐,消失在湛蓝的天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