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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方引力

两圈半容下你和我

线人叫“渡鸦”,不是因为他沉默,而是因为他总在日落时分出现,带来一些在阳光下无法存活的消息。

科斯特洛和他约见在码头的一间废弃仓库里,空气里有铁锈、海水和死鱼的气味。

渡鸦是个五十多岁的消瘦男人,穿着不合身的防风衣,手指被尼古丁熏成焦黄色。

“托比·米勒。”渡鸦没有寒暄,直接递过一个防水信封,“比你想象的更麻烦,他不只偷艺术品。”

科斯特洛从信封中抽出照片。

第一张是托比和几个戴棒球帽的男人在停车场交易,袋子里露出的不是画框,是塑料袋包裹的白色粉末。第二张是托比在殴打一个人——画面模糊,但能看清他手里拿着金属扳手。第三张最清晰:托比站在东村那栋旧楼的天台边缘,张开双臂,背对夜空,像要起飞或坠落。

“毒品是次要的。”渡鸦点了支烟,火光照亮他眼角的疤痕,“他在为一个非法的地下俱乐部做事,那里提供……特殊服务。有钱人付钱观看暴力表演,真实的暴力,而托比是常驻‘演员’。”

科斯特洛咬紧了后槽牙。“表演什么?”

“重现著名罪案:开膛手杰克,十二宫杀手,最近的模仿对象是——”渡鸦顿了顿,“拼图杀手竖锯,约翰·莫莱克。那些机械陷阱,痛苦选择,他们称它为‘生存游戏’。”

仓库外传来货轮的低沉汽笛声,像是巨兽的哀鸣。

“有证据吗?”科斯特洛问。

“俱乐部在暗网运营,地址每周更换。但我知道他们下次聚会的地点。”渡鸦在手机上点开一张地图,红点标记在翠贝卡区的一个地下停车场,“明晚十一点。托比会上演新剧目:家暴反转——受害者反杀施暴者,据说是‘献给某位特别的观众’。”

科斯特洛盯着那个红点,血液变冷。

“特别的观众?”

“他没说名字。但最近他身边多了个女孩,大学生,化学系的。”渡鸦看向科斯特洛。“你妹妹,对吧?”

信封从科斯特洛手中滑落,照片散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托比的脸朝上,在昏暗光线里狞笑。

“明晚,”科斯特洛声音嘶哑,“我需要进去。”

“那不可行,俱乐部需要邀请码,而且所有观众必须戴面具。”

“那就给我弄一个面具。”科斯特洛弯腰捡起照片,动作慢得像在捡拾自己已经破碎一地的魂魄。

“什么代价都行。”

渡鸦看了他很久,叹了口气。“科斯特洛,你父亲当年也这样,为了查一个案子,把自己变成罪犯的一部分,看看他的下场。”

“所以你知道我父亲?”

“我知道所有不该知道的事。”渡鸦递过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邀请码,和一个地址。“明晚十点半,戴黑色乌鸦面具。记住,你是去‘观看’,不是去救人。如果暴露,没人能活着出来。”

科斯特洛接过纸条,纸张脆弱得像蝉翼。

“最后一个问题,”渡鸦叫住他,“你父亲调查理查德·米勒时,发现的不只是暴力执法。米勒在为一个更大的系统清除‘障碍’——那些试图揭露警方腐败的人。你父母的车祸,可能不是意外。”

“我知道。”科斯特洛说,没有回头。

他走出仓库时,天开始下雨。细密的雨丝在码头灯光下像无数根银线,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科斯特洛想起柏莎小时候怕打雷,他会抱着她坐在窗边,数闪电和雷声之间的秒数,告诉她那是“天空在拍照”。

现在,她可能在另一个人的怀里,听着那人解释所谓的“世界暴力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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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下午四点,柏莎坐在雯斯教授的办公室里,盯着烧杯里沸腾的深蓝色液体。

“钴配合物在加热时,配体场会改变,颜色从粉红变蓝。”雯斯站在她身后,距离恰到好处——足够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檀木香,但没有任何触碰。

“就像情感,在压力下会显露出本质。”

柏莎没有说话。她手腕上的淤青已经发黄,但握烧杯时还是会疼。

今早托比发来短信:

“明晚带你去个特别的地方。见证真实。”

她还是没有回。

“柏莎。”雯斯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你想谈谈吗?”

“谈什么?晶体结构?配位化学?”

“你手腕上的伤,以及你哥哥看你时的眼神。谈你为什么连续三周在实验室待到凌晨,却不敢回家。”雯斯绕过实验台,面对她。二十七岁的雯斯有张过于年轻的脸,但眼神里有种与年龄不符的穿透力,像X射线衍射仪,能看清材料的晶体缺陷。

“我没有家。”柏莎听见自己说,声音陌生得像别人的,“只有一间公寓,和一个把我当案件处理的警察。”

雯斯沉默片刻,然后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伯莎手腕淤青的边缘。不是检查,不是同情,而是一种确认——确认伤害的存在,确认皮肤的温度,确认这个人还在这里。

“疼痛是信号,不是归宿。”雯斯说,手指没有移开,“你哥哥或许在用错误的方式保护你,但至少他在尝试。而那个给你留下淤青的人,他只是在标记所有物。”

柏莎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滴进烧杯,蓝色液体荡开涟漪。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哽咽,“我害怕托比,但也害怕……如果没有他,我就只是科斯特洛的‘妹妹’,一个需要被修复的问题。至少托比让我觉得,我是特别的,不是因为血缘,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因为——”

“你本来就是特别的。”雯斯打断她,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刻在石头上,“不是因为你的哥哥,不是因为你的痛苦,不是因为任何人对你的定义。你坐在这里,能理解晶体在原子层面的诗意,能在不正确的暴力中识别出扭曲,能在所有人都告诉你‘安全第一’时,依然渴望真实,哪怕真实是危险的。”

他终于收回手,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一块包裹在绒布里的不规则晶体,深紫色,内部有细密的银色包裹体,像冻结的闪电。

“紫锂辉石。”雯斯把晶体放在伯莎掌心。“它有个别称,叫‘晚宴宝石’,因为在烛光下会发出最美的光。但它的形成需要极端的高压和特定的微量元素——一种‘错误’的配方。它的美,来自地质学上的意外。”

柏莎握着晶体,石头微凉,但内部似乎有温度。

“跟我去个地方。”雯斯说,“不是实验室,也不是公寓,不是任何有‘角色’的地方,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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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去了纽约植物园的温室。傍晚时分,游客稀少,热带植物在玻璃穹顶下伸展肥厚的叶片,空气潮湿得像能拧出水分。雯斯熟门熟路地穿过蕨类区,来到一个隐蔽的角落:这里有一小片模拟洞穴的环境,岩壁上生长着稀有的苔藓和地衣,在人工光照下泛着诡异的荧光。

“我在这里做地衣共生研究时发现的。”雯斯示意柏莎坐下——岩石长凳,冰凉,“没有人来。安静得能听到植物呼吸。”

柏莎安静地坐着,紫锂辉石在掌心发光。她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像从一场持续了二十年的梦里短暂醒来。

“雯斯教授,”她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叫我雯斯·斯通。”雯斯说,这是伯莎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至于为什么……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二十岁的我自己。同样聪明,同样困惑,同样爱上一个错误的人——她是我当时的导师,四十岁,有丈夫。她告诉我‘痛苦是智慧的代价’。”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远处一株巨大的天堂鸟上。

“我花了三年才明白,真正的智慧不是学会忍受痛苦,而是学会识别哪些痛苦值得,哪些只是他人自私的副产品。”雯斯转头看向柏莎,“你哥哥给你的痛苦,至少动机是爱。托比给你的,只是他自身暴力的回声。”

柏莎握紧晶体,尖锐的边缘硌进手心。“但如果我离开托比,科斯特洛会以为他赢了。他会继续把我关在‘安全’的笼子里。”

“那就别让他赢。”雯斯的声音里有一丝罕见的锋利,“让他明白,你不是需要被关起来的东西,而是需要被并肩看待的人。但首先,你得自己走出笼子,而不是走进另一个笼子。”

天色渐暗,温室内的自动照明系统启动,植物在渐变的灯光中变换颜色。柏莎看着雯斯的侧脸,在蓝绿色的光线里,他看起来不像教授,不像长辈,而像某种从神话里走出的引导者——危险,但迷人。

“雯斯。”伯莎轻声问,“你现在还爱那个导师吗?”

雯斯笑了,一个悲伤又清醒的微笑。“我爱的是那个以为爱能拯救一切的二十岁的自己。而她,已经死在某个实验室的凌晨三点了。”

她站起来,向伯莎伸出手,像是一个邀请。

“今晚别回去,去我公寓,我有空房间。明天,等你想清楚要什么,再决定下一步。”雯斯的手停在半空,等待。

“这不是拯救,只是暂停。给你一个没有淤青、没有质问、没有正确答案的夜晚。”

柏莎看着那只手——手指修长,指节处有轻微的茧,是长期操作精密仪器的痕迹。不是托比那种带着暴力的手,也不是科斯特洛那种带着责任的手。

她握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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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科斯特洛和埃琳娜在警局地下停车场,检查装备。

“防弹衣,摄像头,通讯器。”艾琳娜把一件黑色战术背心扔给他,“渡鸦的消息可靠吗?”

“可靠到可怕。”科斯特洛穿上背心,调整肩带,“他提到了我父亲。”

艾琳娜动作停顿。“所以这不是普通的逮捕行动了,这是穿上了警察制服的私人恩怨。”

“你可以退出。”

“然后让你一个人去送死?”艾琳娜拉上手枪套,动作利落,“别傻了。我们搭档六个月,你知道我弟弟的事,我知道你妹妹的事。我们都清楚,有时候正义需要一点……非法协助。”

她靠近一步,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像打磨过的燧石。

“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科斯特洛。”她说,声音压得很低,“今晚之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要活着回来。我弟弟还需要我,你妹妹也还需要你,哪怕她现在恨你。”

科斯特洛看着她。艾琳娜·莫雷诺,二十六岁,左肩有刀疤,右手中指变形,在系统里是个“优秀但难以相处”的警探。但此刻,在停车场潮湿的空气里,她是唯一一个站在他这边,理解他所有黑暗冲动的人。

“艾琳娜,”他说,“如果我今晚越界了——”

“你已经越界了。”她打断他,然后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她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像在确认一个伤口的存在,“我们都越界了。所以现在,我们得确保这条界线值得。”

她的触碰很短暂,但科斯特洛感觉皮肤像被烙铁烫了一下。不是友情,不是爱情,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承认。承认他们是一类人,为了所爱之人,愿意把灵魂抵押给魔鬼。

通讯器响了,渡鸦的声音传来:“观众开始入场了,托比的车刚停进停车场。他一个人,但后备箱里有东西——工具箱,尺寸足够装人。”

科斯特洛和艾琳娜对视一眼。

“行动。”

他们走向一辆没有标记的车,但艾琳娜在开车门前,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是她弟弟的照片——瘦削,眼窝深陷,但笑着。

“为了我们想保护的人。”她说,更像在说服自己。

“为了我们想保护的人。”科斯特洛重复。

车驶入纽约的夜色,雨停了,但街道像被油浸过一样反射着破碎的光。科斯特洛看着窗外飞逝的城市,想起柏莎四岁时画的第一张“全家福”:四个人,手牵手,站在一栋没有门的房子里。

现在,房子里的人正在四散。

而他,要去把那个试图放火的人,拖出他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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