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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的选择

两圈半容下你和我

西区的地下停车场有三层,最底下那层在90年代早期被废弃,入口用生锈的铁链锁着…至少官方记录是这样。

科斯特洛戴着渡鸦给的黑色乌鸦面具,站在阴影里。面具内侧有微弱的电子噪音,是隐藏式耳机传来的渡鸦的声音:“表演区在第三根承重柱后面。记住,你是观众,不是警察。”

停车场里已有二十几个人,都戴着面具:白兔、狐狸、哭泣的小丑、微笑的骷髅。无人交谈,只有皮革摩擦和呼吸声。空气里有灰尘、机油和一种甜得发腻的熏香味,像在掩盖什么更糟糕的气味。

艾琳娜在通讯器里低声说:“我在上一层,通风管道视角。看到你了,左前方十点钟方向。”

科斯特洛按预定路线移动,脚步放轻。他的防弹衣下藏着录音设备,右手插在口袋里,握着电击枪——不是警用配枪,太显眼。

第三根承重柱后,空间被改造成临时的“剧场”:几排破旧的汽车座椅围成半圆,中央区域铺着黑色塑料布,上方吊着一盏工业射灯,光线惨白得像手术灯。

托比出现了。

他没戴面具,脸上化着夸张的小丑妆——嘴角咧到耳根,眼睛周围涂满黑色泪滴。他推着一辆手推车,上面盖着黑布,底下有东西在蠕动。

“今晚的主题,”托比开口,声音经过麦克风放大后带着金属质感,“是‘家庭疗法’。”

他掀开黑布。

推车上是一个男人,被绑着,嘴里塞着布团,眼睛瞪大,充满恐惧。男人四十岁左右,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左脸有新鲜的瘀伤。

“这位是罗伯特,”托比像介绍展品,“他打老婆。上个月打断了她两根肋骨,昨天因为汤太咸,把她的头按进滚烫的汤碗里。警察来了两次,两次她都拒绝起诉。她说——因为爱。”

观众中有人发出低笑,不是愉悦,而是某种病态的共鸣。

科斯特洛的手在口袋里收紧。他认出来了:罗伯特是前几天那个家暴致死案的女受害者的邻居——警方曾询问过他,但他有不在场证明,而他现在却出现在这里。

“但今晚,我们要给罗伯特一个机会。”托比从推车下层拿出一个工具箱,打开,里面不是工具,而是一排排精细的金属零件、电线、小型机械装置。“一个选择的机会。”

他开始组装。动作熟练得像流水线工人:齿轮咬合,弹簧压缩,电线缠绕。十分钟后,一个粗糙但功能完整的装置出现在他手中:一个金属头套,内侧有针尖,连接着一个压力感应器。

“头套会戴在罗伯特头上,”托比解释,“压力感应器连在他右手——他打人的那只手。每次他握拳超过三秒,头套内的针就会刺入头皮一毫米。很公平,对吧?他用拳头施加痛苦,现在痛苦会以更精确的形式返还。”

罗伯特剧烈挣扎,发出呜咽声。

托比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种科斯特洛熟悉的狂热——不是愤怒,而是实验者的专注,像柏莎盯着晶体生长时的神情。

“但这里有个变量。”托比转身,面对观众,“今晚,我们有一位特别嘉宾。一位美丽的、聪明的、正在学习世界残酷真相的年轻女士。”

他指向观众席后方。

射灯猛地转向,照亮了入口处。

柏莎无措地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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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三小时前。

雯斯·斯通的公寓在格林威治村一栋建筑的四楼,面积不大,但高度足够,一整面墙是嵌入式书架,另一面墙挂满了地质标本:水晶簇、化石切片、火山岩。

屋里没有沙发,只有几张低矮的榻榻米坐垫和一张巨大的橡木工作台,上面摊着图纸、岩石样本和一台老式投影仪。

“这是你的公寓?它看上去更像避难所。”柏莎笑笑,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很小。

“这是我想象力还活着的地方。”雯斯为她倒茶,热水冲进玻璃壶,茶叶如海藻般舒卷,“实验室是规则的殿堂,这里是规则的墓地。”

柏莎盘腿坐在坐垫上,紫锂辉石放在掌心。雯斯的话在她脑中回响:“你哥哥或许在用错误的方式保护你,但至少他在尝试。而那个给你留下淤青的人,他只是在标记所有物。”

标记所有物。就像托比在她手腕上留下的淤青,就像科斯特洛在她手机上设置的定位追踪。两种标记,两种囚禁。

“雯斯,”她突然问,“你为什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因为你会在我准备好倾听的时候告诉我。”他在她对面的坐垫上坐下,距离恰当——足够近,能看清她睫毛的颤动;足够远,不构成威胁,“或者你永远不会告诉我。两者我都接受。”

“这不公平。”柏莎感到一阵莫名的愤怒,“你总是这么……理智,克制,从不失控,甚至能说是完美。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雯斯沉默片刻,然后做了一个让伯莎意外的动作:他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侧过身。

他锁骨下方,有一道疤痕。不是手术切口,而是不规则的、像被撕裂后愈合的痕迹。

“我二十岁时,”他说,声音平静得像在描述别人的事,“爱过一个男人,他比我大十五岁,我的导师。他说痛苦是创造力的源泉,于是我相信他。这道疤,是他用烧红的雕刻刀留下的,他说,要‘刻下我的本质’”

柏莎的呼吸停滞了。

“我花了两年才离开她,又花了三年才明白:真正的创造力来自自由,不是痛苦。但理解这一点时,我已经失去了感受快乐的能力。”雯斯拉好衣领,“所以我不是完美,柏莎。我只是……被提前格式化成了现在的样子。一个无法再感受到强烈情感的人,在观察那些还能感受的人时,会显得格外冷静。”

投影仪突然自动开启——是老式的机械定时器。墙上出现一张照片:年轻的雯斯,大约二十岁,站在一个男人身边。男人背对镜头,只露出一只手搭在雯斯肩上。那只手上,戴着一枚独特的戒指:银质,镶嵌着一颗切割成六边形的黑曜石。

柏莎猛地站起来。

“这枚戒指……”她声音发抖,“托比也有一枚。他说是他父亲的遗物。”

雯斯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他快步走到投影仪前,关掉电源,但图像已经烙印在柏莎视网膜上。

“那个男人,”柏莎追问,“他是谁?”

长时间的沉默。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他叫朱利安·米勒。”文森特终于说,声音里有一种伯莎从未听过的疲惫,“理查德·米勒的弟弟,托比的叔叔。也是我曾经的导师,和施虐者。”

空气凝固了。

“朱利安是地下非法俱乐部的创始人之一。”雯斯背对着她,“他把暴力包装成艺术,把虐待包装成启蒙。托比从小被他抚养——在理查德因暴力被捕后。朱利安把他训练成了…表演的继承者。他会参与演出,就在今晚。”

柏莎感到冰冷在身上蔓延。“今晚?”

雯斯转身,眼神里是真正的恐惧——不是为她,而是为某个更可怕的事实。

“朱利安三年前死于心脏病。但他的俱乐部还在运行,托比是现在的核心。而朱利安死前最后的项目,叫‘血亲实验’:测试一个人在至亲面临极端痛苦时,会做出什么选择。”文森特一字一句地说,“柏莎,托比邀请你去的地方,那不是约会,那是舞台。而你,也是实验的一部分。”

手机在此时震动。托比的短信:

“今晚十一点,西区地下停车场,给你看最真实的我。如果你不来,我就去找你哥哥,他最近好像对我很感兴趣。”

附着一张照片:科斯特洛在警局外抽烟时偷拍的,时间是昨天下午。

柏莎看着照片,看着文森特锁骨下的疤痕,看着掌心紫锂辉石里冻结的闪电。

该做出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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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灯刺眼。

柏莎站在停车场入口,看着中央被绑着的男人,看着托比脸上扭曲的小丑妆,看着周围戴着面具的陌生观众。恐惧像冰水灌满胸腔,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一种奇怪的清醒:这就是真实。丑陋的、赤裸的、毫无掩饰的真实。

“柏莎,”托比向她伸出手,动作像个舞台剧演员,“来,坐在这里。最佳座位。”

她没动。

托比的笑容僵住。“你不喜欢我的礼物吗?我特意为你准备的。这个装置——我称之为‘良知矫正器’。多有趣,那些伤害别人的人,只要自己感受到一点点痛苦,就会哭得像婴儿。”

罗伯特发出呜咽。

“放了他。”柏莎说,声音比她想象中的要更稳。

“什么?”

“我说,放了他。”她向前走一步,进入光区,“你的‘表演’很无聊,托比。抄袭你叔叔的老把戏,连台词都没改。朱利安至少还有点原创性。”

托比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小丑妆在惨白灯光下像一张剥落的面具。

“什么?你为什么会知道朱利安…”

“我知道的不止这些。”柏莎继续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我知道你父亲打你母亲,你叔叔打他的学生,现在你想打我——但手法升级了,加了道具和观众。真可悲,三代人,唯一的进步是从拳头变成机械装置。”

观众席传来窃窃私语。

托比的眼睛开始充血。“你根本不懂。我们在创造一种新的真实!打破虚伪的道德,展示人性的本质——”

“人性的本质不是暴力,”柏莎打断他,现在她距离他只有五步,“是选择。而你,托比·米勒,你从来没有选择,你只是重复你父亲和叔叔的剧本,像一只被训练表演的猴子。”

她看到了。在他身后的阴影里,有一个戴乌鸦面具的人微微动了一下——右手从口袋里抽出,握着一个黑色的小东西。

科斯特洛。

他也在这里。

托比暴怒地抓起那个金属头套,朝罗伯特走去。“好,你想看选择?我让你看!”

他要把头套戴在罗伯特头上。

柏莎做了两件事。

第一,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是雯斯刚刚发给她的照片——朱利安·米勒的档案照,下面有警局编号和“涉嫌多起虐待及非法监禁”的标注。她把屏幕转向观众。

“这个人叫朱利安·米勒,暴力俱乐部的创始人。他虐待学生,制作非法暴力影像,三年前死亡——但俱乐部还在运行。你们现在观看的,就是他遗产的一部分。”

观众开始骚动。有人窃窃私语,有人站起身想离开。

第二件事,她对托比说:“你知道吗?我哥哥是警察。他现在就在这里。”

托比的动作停顿了。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一个个面具。

就在这一秒的间隙,科斯特洛动了。

他不是冲上去,而是从侧面切入,动作快得像训练有素的捕食者。电击枪抵在托比后颈,电流的嗡嗡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托比抽搐着倒下,金属头套从他手中脱落,滚到黑色塑料布上,针尖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警察!”艾琳娜的声音从上层传来,伴随着脚步声,不止她一个人。警方的支援到了。

停车场瞬间混乱。观众四散奔逃,有人摔倒,面具脱落,露出惊恐的普通面孔。

科斯特洛摘掉乌鸦面具,看向柏莎。他脸上有汗,眼神复杂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愤怒、恐惧、如释重负、以及某种更深的、伯莎不敢解读的东西。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沙哑。

“因为你从来不肯认真听我说话,不理解我的诉求。”柏莎说,眼泪终于涌出,但声音没有颤抖,“所以我只能用你能理解的方式行动:把自己变成诱饵,变成证据,变成你需要处理的‘案件’。”

科斯特洛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出口。他看着地上的托比,看着被艾琳娜和其他警察控制住的观众,看着柏莎脸上混合着泪水和决绝的表情。

罗伯特被松开,瘫在地上哭泣。

“清理现场。”艾琳娜走过来,看了科斯特洛一眼,又看向伯莎,眼神带着高高在上的评估,“你妹妹比我们想象的更勇敢,换个说法,或者更蠢。”

“两者都是。”科斯特洛低声说。他走向柏莎,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他在她面前停下,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的脸,但最终只是落在她肩上——一个沉重的、颤抖的触碰。

“回家。”他说,不是命令,是请求。

柏莎看着他肩上的灰尘,看着他眼底的血丝,看着他因为紧握电击枪而发白的手指关节。

“好。”她说,“这次,我们一起回家。”

科斯特洛闭上眼,点头。

在他们身后,托比被铐上手铐带走。经过柏莎身边时,他抬起头,小丑妆被汗水晕开,像个融化的噩梦。

“你以为你赢了?”他嘶声说,“这只是一个场景,柏莎。剧本还很长,而我叔叔的俱乐部……它只是更大系统的一部分,你哥哥知道,他父亲也知道。”

科斯特洛猛地转身,但艾琳娜拉住了他。

“留到审讯室。”她说,声音冰冷。

警车红蓝色的灯光在停车场墙壁上旋转,像一场荒诞的舞会。柏莎跟着科斯特洛走向出口,每一步都像从深水里浮起。

她回头看了一眼。雯斯·斯通站在远处的阴影里,没有靠近,只是看着。当他发现柏莎的目光时,他微微点头,然后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他没有戴那枚有黑曜石的戒指。

但伯莎知道,有些锁链是无形的。

——————————

回公寓的车上,两人沉默。

纽约的夜景从车窗流过,像一部倒放的电影。科斯特洛开车的手很稳,但伯莎看到他太阳穴的血管在跳动。

“雯斯·斯通,”他忽然开口,“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今天。”柏莎说,“但他认识我们的母亲。”

科斯特洛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什么?”

“伊莱恩·霍夫曼。她曾是他的绘画老师,在他少年时。”柏莎看着窗外。

“他说母亲是他艺术与科学结合的最早启蒙者。她的死,让他转向了用科学理解世界。”

科斯特洛握紧方向盘。“他告诉你这些,有什么目的?”

“也许是为了救我,也许是为了救他自己。”柏莎转头看他。“就像你今晚去那里,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证明你仍然能控制一切。”

车子在红灯路口的斑马线前停下了。雨又开始下,淅淅沥沥地滴在挡风玻璃上又炸开,像小小的星系诞生再湮灭。

“柏莎。”科斯特洛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父亲的调查笔记里有一句话:‘保护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让她有能力保护自己。’但我做不到。每次我试图放手,我就看到母亲的血掌印,看到父亲空荡荡的椅子,看到你四岁时抓着我手指睡觉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

“所以我选择了错误的方式:我把你变成了我的任务,我的案件,我的责任清单上永远无法勾选完成的一项。因为只要这项还在,我就有理由继续……存在。”

绿灯亮起,汽车继续前行。

柏莎看着雨水在车窗上划出的痕迹,像她眼泪的路径。

“科斯特洛,”她轻声说,“我手腕上的淤青已经淡了。但有些伤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托比给我的,你给我的——它们都在那里。而今晚,我选择了用我的方式处理我的伤。不是你的方式,不是雯斯的方式,是我的。”

她停顿。

“所以现在,轮到你了。选择告诉我真相,或者继续把我们俩都锁在这个没有门的房子里。”

车驶入他们公寓所在的街区。熟悉的街灯,熟悉的消防栓,熟悉的店招牌。

科斯特洛在公寓楼下停车,但没有熄火。引擎低鸣,雨刷规律摆动。

他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边缘磨损,没有标记。

“这是父亲留下的,”他说,声音干涩,“车祸调查的私人笔记。官方报告说是醉酒驾驶的货车司机全责,但父亲不相信。他死前一周,把这封信给了我母亲,说‘如果我出事,等孩子们长大再给他们看’。”

他递给柏莎。

“但我烧掉了母亲的那份。我留下了这个,藏在警局储物柜的最底层。因为我觉得,有些真相,一个人承担就够了。”

柏莎接过信封,没有打开。

“你怕我知道什么?”她问。

“我怕你知道,”科斯特洛看向她,眼神赤裸得像剥开伤口,“那场车祸可能不是意外。而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过去二十年,我拼命保护的‘安全’,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雨声填满了沉默。

最终,柏莎把信封放回他手中。

“今晚不看,”她说,“今晚,我们回家。你修好那只锅,我煮热牛奶。我们像普通兄妹一样,看一部老电影,然后各自睡觉。”

她打开车门,冷风和雨丝灌进来。

“明天,”她站在雨中,回头看他,“明天我们一起去面对那个没有‘安全’的世界。但这次,不是哥哥和妹妹,是科斯特洛和柏莎。”

她关上车门,走向公寓大门。

科斯特洛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背影,看着信封,看着雨刷在玻璃上划出的那片短暂的清晰。

然后他熄火,下车,锁车,跟上她的脚步。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一圈,两圈,半圈。

门开了,暖色的灯光和旧木地板的气味涌了出来。两圈半,这就是家,独属于他和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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