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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离前奏

两圈半容下你和我

纽约的秋天像一场缓慢的火灾,树冠燃烧成红与金,然后在某场夜雨后化为焦黑的骨骼。

科斯特洛加入NYPD的第二周,他学会了三件事:警用格洛克19的重量是1.85磅(比父亲的旧手枪轻);上西区凌晨四点的寂静是一种谎言;以及,当你说“我是警察”时,人们看你的眼神会瞬间分裂成两种——解脱或敌意。

今天是星期五,电影之夜。

他比约定时间晚了二十三分钟推开家门,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两圈半,打开陈旧的铁门,公寓里弥漫着烤焦的黄油和化学试剂的气味,两种本不该共存的味道。

“你烧了什么?”他脱下皮夹克,上面有雨水和斑驳的血渍,但那不是他的,是逮捕罪犯时沾上的。

柏莎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有一道炭黑痕迹,像某种神秘的图腾。“我在复现居里夫人的沥青铀矿提纯实验。”她俏皮地笑笑。

“用我们的平底锅?”

“好吧,只是我在煎黄油吐司时发生了一些小事故。”她看着那只已经变形的锅,无奈摊手。“对了,你上周说警察需要了解基础化学。纵火案、毒品案——”

“我说的是‘了解’,而你像是在家里建了一个实验室。”他接过锅,底部有一个完美的圆形焦痕,“这是什么?”

“吐司试图逃跑。”她顿了顿,“我忘了关火。”

科斯特洛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在厨房灯光下像融化的蜂蜜。二十岁了,她身上依然有种孩童式的执着,混合着某种新生的、令人不安的锋利。这两年里,她长高了1.5英寸,开始穿合身的女士毛衣而非他的旧卫衣,会在深夜接到他听不懂学术术语的电话。

而他,二十四岁,肩上的警徽比大学文凭重得多。

“去洗手。”他说,声音里的疲惫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厨具放着我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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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是外卖中餐,装在白色的纸盒里。他们依旧坐在樱桃木餐桌两端,但桌上的东西变了:他的那一侧多了一本《纽约州刑法典》和一副手铐,那是科斯特洛训练用的,钥匙在警局里。柏莎的那一侧摊开着有机化学教材和一本库布里克的电影传记。

“雯斯教授推荐我去加州理工的暑期项目。”柏莎用筷子精准地夹起一颗豌豆,没有看他,“六周,研究晶体结构。”

科斯特洛的筷子停在半空。“加州。”

“洛杉矶,具体来说。”

“六周。”

“你重复我的话时,通常意味着反对。”她终于抬眼,目光平静得像一湖死水。

他放下筷子,咀嚼后咽下嘴里的鸡肉。“费用呢?”

“全额奖学金。机票、住宿、餐补。”她推过一张打印的邮件,上面有加州理工的抬头,“我是西海岸唯一被选中的本科生。”

科斯特洛阅读的速度很快——警局训练的结果。他的目光在“全程督导:雯斯教授”一行上停留了三秒,然后移到“出发日期:5月15日”。

那是七个月后。足够规划,也足够让某种缓慢滋生的恐慌生根发芽。

“你很想去?”这不是问句。

“我只想研究晶体……”她说,声音里有一种他从未听过的热度,“压力、温度、时间……它们会在原子层面留下印记,即使外表看起来完整无缺。就像——”

她停住了。

就像我们。这句话悬浮在餐桌上方,像未说出的咒语。

“就像证据。”他接话,用的是警察的口吻,“犯罪现场重建的基础。”

沉默弥漫开来,只有窗外隐约的警笛声——那是他的世界在呼唤,永远在呼唤。

“我可以申请调班。”他终于说,“送你去机场。”

“不用。”她拒绝得太快,然后软化语气,“我的意思是,教授会组织统一出发。而且,你不是在接手那个抢劫案吗?”

“便利店抢劫案上周结案了。”他说,没有告诉她细节:那个十七岁的男孩哭着喊妈妈,而科斯特洛的搭档只是冷漠地念着警告。有些画面不该进入这个房间,进入柏莎的耳朵,打破她该有的美好。

“哦。”她低头拨弄米饭,“那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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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之夜看的是《银翼杀手》。当主角说“我记得见过战船在猎户座的火光中燃烧”时,科斯特洛感觉到柏莎在沙发上挪近了半英寸。

她的体温透过薄毛衣传来。二十岁,距离四岁那个抓着他手指入睡的小女孩,隔着整整十六年的时光。这十六年里,他学会了她每一种呼吸节奏的含义:平稳是熟睡,轻颤是做噩梦,急促是发烧。现在,他必须学习一种新的节奏——她正在缓慢而坚定地,脱离他的轨道。

“复制人有记忆,算不算人?”她突然问,眼睛仍盯着屏幕。

“法律上不算。”

“那情感呢?如果它们会爱,会恐惧,会想要活下去?”

科斯特洛想起今天下午在审讯室里的少年抢劫犯——那双眼睛里赤裸的恐惧,真实得灼人。他想说“情感是奢侈品,法律只关心行为”,但出口的却是:“如果记忆可以植入,情感可以编程,什么才是真实的?”

“痛苦。”她轻声说,像在自言自语,“痛苦很难伪造。”

电影的光在她脸上流动,蓝的,红的,灰的。有那么一瞬间,科斯特洛想伸手触碰她的脸颊,确认那炭黑痕迹是否还在。但他没有。他的手指记得格洛克的扳机弧度,记得手铐的冰冷,记得报告纸张的边缘。唯独忘记了如何触碰她,而不带任何警察的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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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他坐在餐桌前填写出勤报告,笔尖在“执勤期间使用武力”一栏上方悬停。

今天下午在巷子里,那个毒贩抽出刀时,科斯特洛的动作快得像本能——一个压制动作,膝盖抵住对方脊柱,手铐“咔嚓”合拢。标准程序,无可指摘。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的画面:柏莎四岁时摔破膝盖,哭得抽噎;柏莎十三岁第一次月经,惊慌地敲他的门;柏莎十八岁生日那天,吹灭蜡烛时看他的眼神……

他保护这座城市,因为这座城市里有他决心用一生去保护的妹妹,但这份工作也在改变他。它让他习惯暴力,习惯怀疑,习惯在每个人身上寻找威胁。

“你还没睡。”声音从门口传来。

柏莎穿着睡衣,赤脚站在地板上。她的脚踝很细,像易折的树枝。

“报告。”他合上文件夹,太快了,像在隐藏什么。

她走进来,目光落在他右手关节的擦伤上——新鲜,泛红,边缘有凝结的血丝。“今天很糟?”

“普通的一天。”

“你撒谎时,右眼会微微眯起。”她拿起桌上的碘伏棉签,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低头。”

他顺从地低下头。棉签触碰到伤口时,刺痛让他轻微吸气。她的手指稳住他的下巴,呼吸近在咫尺。这一刻,他不是警察,她不是大学生,他们是科斯特洛和柏莎,在这间被世界遗忘的公寓里,重复着十四年来未曾改变的仪式:一个人受伤,另一个人处理伤口。

“柏莎。”他低声说。

“嗯?”

“加州很远。”

“飞机只要六小时。”

“我是说——”他停住,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他的担忧。他想说:雯斯教授看你的眼神里有欣赏,而那欣赏让他不安;他想说:洛杉矶有海,而你不会游泳;他想说:六周足够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足够她发现没有他的世界,也许更轻松。

“科斯特洛。”她放下棉签,手指却没有离开他的脸颊,“我是二十岁,不是十二岁。”

“我知道。”他说,声音沙哑。

“你不知道。”她的拇指轻轻擦过他下颌的胡茬,“你还在试图修好所有东西。但有些东西没坏,只是……长大了。”

她转身离开,留下碘伏的气味和一句悬在半空的话。

科斯特洛坐在黑暗里很久。然后他打开抽屉,拿出那本从不带回家的案件笔记,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没有案件细节,只有一行字,写于两年前他通过警校考试的那天:

“成为警察,就能合法地保护她。只要我够小心,就不会有人发现,我最想从这个世界手里保护下来的,本身就是我非法占有的。”

窗外,纽约的夜晚在继续。警笛声,笑声,玻璃破碎声。而在这间七楼的公寓里,一个警察正在学习他职业生涯中最难的课题:如何看着自己唯一在乎的证据,一步步走出他的管辖范围。

他锁好枪,关掉灯。在完全的黑暗里,他轻声重复她的名字,像念一句祷文,也像确认一个即将远去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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