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仙市”现世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整个云梦泽乃至周边地域的修行界都激起了波澜。无数散修、中小势力、甚至一些大型宗门的代表，都开始悄然向推测的现世地点——“幻波海”区域汇聚。

青蘅屿内，也为此事做着准备。顾枕流最终决定，由他亲自带领顾清霜和司青蘅前往。顾承远则留守屿中，应对可能出现的变故。这个决定在屿内引起了一些议论，毕竟司青蘅身份特殊且毫无修为，带去仙市这等混乱之地，风险不言而喻。但顾枕流态度坚决，众人也便不再多言。

出发前一日，顾枕流将司青蘅唤至静室。

“此去幻波海，路途不近，仙市更是鱼龙混杂，比屿内凶险百倍。” 顾枕流神色严肃，取出三样东西放在桌上。

第一件，是一张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人皮面具。“戴上此‘千幻面’，可略微改变你的骨相肤色，伪装气息，只要不遇到金丹期以上修士刻意探查，便不易被看破真容。记住，在仙市期间，若非必要，不可摘下面具，也勿用真名。你可自称‘阿蘅’，是我远房侄孙女，随行见识。”

第二件，是一枚青玉令牌，正面刻着“顾”字，背面是简化的青蘅屿图案。“这是我顾家客卿令牌，虽无太大权限，但表明你受顾家庇护。在云梦泽地界，多少有些用处。若遇麻烦，可出示此令，或可争取一丝转圜之机。”

第三件，则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青色皮囊，看似普通，却隐隐有空间波动。“此乃‘纳物囊’，内有约三尺见方的空间，可储存死物。你且滴血认主。将你随身要紧之物放入其中，以免引人注目。那柄短匕，也可放入。”

司青蘅心头一热，知道这些都是顾枕流为她此行费心准备。她依言滴血认主纳物囊，将赤蝶指环（无法取下，但尽量用衣袖遮掩）、婉娘的信、父亲留下的薄片、以及那柄锈迹短匕小心放入。感受着那小小的皮囊内自成空间的奇异，她对修行界的手段更多了一分认知。

“此外，” 顾枕流沉吟道，“你尝试牵引水泽之气附着，算是初步入门。此去幻波海，水灵之气或许不如青蘅屿周边纯粹，甚至可能夹杂其他属性灵气或混乱意念。你需更加小心，不可贸然尝试引动不熟悉或过于驳杂的灵气，以免反噬。”

“晚辈明白。” 司青蘅肃然应下。

“至于‘九窍通心莲’，” 顾枕流叹了口气，“此物珍贵，届时争夺必然激烈。老夫会尽力为你拍下，但需以不暴露你身份和需求为前提。仙市之中，奇物虽多，却也需量力而行，切不可因执念而陷入险地。”

“是。”

翌日清晨，一艘比漱玉斋画舫稍小、却更加灵巧迅捷的青色飞舟，自青蘅屿码头悄然升起，破开晨雾，朝着东南方向的幻波海疾驰而去。飞舟表面铭刻着繁复的阵法纹路，速度极快，却又平稳异常，显然是顾家的重要飞行法器。

舟上除了顾枕流、顾清霜和司青蘅，还有两名气息沉稳、达到筑基初期的顾家护卫，名为顾山、顾海，是顾承远的心腹，负责护卫与驾驭飞舟。

司青蘅已戴上“千幻面”，容貌变成了一个肤色微黑、眉眼普通的清秀少女，与之前判若两人。她穿着顾清霜为她准备的、与顾家仆役相似的青色衣衫，安静地坐在舟舱一角，透过舷窗，俯瞰着下方飞速掠过的、光怪陆离的云梦泽景象。

浩瀚的水泽，星罗的浮屿，形态各异的灵禽异兽……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而震撼。这才是真正的修行界，广袤、瑰丽，却又潜藏着无尽的危险与机遇。

顾清霜倒是兴致勃勃，拉着司青蘅指着窗外各种奇景介绍，偶尔也会说起一些仙市的传闻趣事，试图缓解司青蘅的紧张。

飞舟日夜兼程，途中也遇到过几波其他势力的飞行法器或修士，大多各行其道，互不干扰。顾家的飞舟辨识度颇高，倒也没人主动生事。

三日后，飞舟的速度逐渐放缓。前方的水泽景象开始发生变化。海水颜色从碧绿转为一种深邃的、近乎墨蓝的色泽，水面不再平静，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方向不一的漩涡，天空中云层低垂翻滚，呈现出迷离的幻彩之色，不时有海市蜃楼般的虚影在远方天际一闪而逝。

幻波海，到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咸腥，又带着奇异灵压的气息。水灵之气依旧充沛，却变得狂暴、混乱了许多，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其他属性的灵气碎片，甚至隐约能感受到一丝丝空间波动。

“此处已是幻波海外围，灵气混乱，空间不稳，故多生幻象，飞舟不宜再高速深入。” 顾山操控着飞舟，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明显不稳定的灵气乱流和漩涡，“仙市现世的具体入口，还需根据‘引路玉符’的指引寻找。”

顾枕流取出一枚巴掌大小、晶莹剔透的玉符，注入一丝灵力。玉符立刻亮起柔和白光，指向左前方某个方向。

飞舟调整方向，又低速飞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海面上，雾气陡然变得浓重，几乎化不开。但在那浓雾深处，却隐约可见一片极其广阔、巍峨连绵的虚影，亭台楼阁，仙山玉宇，流光溢彩，宛如传说中的天宫仙境，却又如同水月镜花，看不真切，仿佛随时会消散。

“那就是‘蜃楼仙市’的入口投影！” 顾清霜低呼，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与此同时，周围也开始出现其他修士的身影。有的御剑飞行，有的乘坐各式各样的飞行法器，有的甚至骑着奇异的灵兽，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皆朝着那海市蜃楼般的虚影方向。人声、兽吼、法器破空声混杂在一起，原本寂静的幻波海顿时变得热闹而喧嚣，却也透着一股无形的紧张与竞争意味。

顾家的青色飞舟在其中并不起眼，顾枕流刻意收敛了气息，飞舟也混入船流，缓缓朝着入口靠近。

随着距离拉近，那虚影越发清晰，却也越发能感受到其并非实体，而是一种极其玄妙的空间投影。在虚影下方的海面上，浓雾翻腾，隐约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漩涡，漩涡中心散发出强烈的空间波动和吸力。

“入口便在漩涡中心！跟紧我，收敛心神，勿要被幻象所迷！” 顾枕流沉声提醒，同时一股温和醇厚的力量将飞舟上的几人笼罩。

青色飞舟微微一顿，随即如同游鱼入水，朝着那巨大的漩涡中心，一头扎了进去！

短暂的失重与空间扭曲感传来，眼前光影急速变幻，耳边充斥着奇异的风啸与模糊的人语。

待到一切稳定下来，飞舟已稳稳停泊在一处。

司青蘅抬眼望去，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依旧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这里并非海底，也非寻常岛屿，而是一片悬浮于无尽虚空中的、巨大无比的琉璃色平台！平台不知以何种材质构成，剔透明澈，下方是翻滚涌动的、色彩斑斓的云海与灵光。平台之上，街道纵横，店铺林立，楼阁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风格各异，有古朴，有奢华，有奇异。无数修士摩肩接踵，穿梭其中，讨价还价之声、呼朋引伴之语、甚至偶尔响起的争执喝骂，交织成一片鼎沸的人间烟火。

天空中，悬浮着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浮空岛屿与楼阁，显然是为更尊贵或实力更强的客人准备。更高处，甚至有几艘庞大如山岳、散发着恐怖威压的楼船战舟静静悬浮，那是真正的大势力标志。

浓郁得化不开的灵气，混杂着丹药、符箓、灵材、甚至灵兽坐骑的种种气息，扑面而来。宝光四射，晃得人眼花缭乱。

这就是蜃楼仙市！一个脱离于现实世界、每隔三十年才短暂现世的、属于修行者的超级集市与交流之地！

“收敛心神，跟紧我，莫要乱走，更莫要轻易与人对视或搭话。” 顾枕流的声音将司青蘅从震撼中唤醒。他气息内敛，如同一个普通的富家老者，带着顾清霜和司青蘅，在顾山顾海的护卫下，融入熙攘的人流。

司青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眼神恢复清明与警惕。她牢记着自己的伪装身份，微微低着头，紧跟在顾清霜身侧，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街道两旁，店铺琳琅满目。有售卖成品丹药、法宝、符箓的，有收购各种天材地宝、妖兽材料的，有提供情报消息、甚至雇佣护卫的。地摊上更是五花八门，真假难辨，不时传来买到假货的怒骂或是捡到漏的狂喜。

顾枕流似乎目标明确，带着几人径直穿过最外围的喧闹区域，朝着仙市深处、那些悬浮的岛屿楼阁下方、一片相对规整、店铺也更加气派的区域走去。那里，才是真正大宗交易和顶级拍卖会发生的地方。

一路上，司青蘅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修士。有道袍飘飘的仙门子弟，有煞气腾腾的魔道散修，有妖气隐隐的妖族，甚至还有几位气息晦涩、身着奇装异服、不似中土人士的海外修士。修为更是参差不齐，从炼气期到金丹期随处可见，甚至偶尔能感受到几股令人心悸、远超金丹的隐晦气息。

这里，是真正弱肉强食、实力为尊的世界缩影。

忽然，前方一阵骚动。只见几名身穿统一黑色劲装、胸口绣着狰狞鬼头标志的修士，粗暴地推开人群，簇拥着一位面色倨傲、手持折扇的华服青年，大摇大摆地走来。所过之处，人群纷纷避让，面露忌惮之色。

“是‘幽冥宗’的人！” 旁边有人低语，“那青年好像是幽冥宗的一位长老之子，行事向来跋扈……”

“嘘，小声点，别惹麻烦！”

幽冥宗，司青蘅听顾清霜提过，是云梦泽周边一个势力颇大的魔道宗门，行事狠辣，名声不佳。

那华服青年目光扫过人群，当掠过顾家一行人时，在顾清霜娇美的容颜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淫邪，但看到顾枕流（虽气息内敛，却自有气度）和两名筑基护卫后，撇了撇嘴，没有上前，只是低声对身边人说了句什么，引来一阵猥琐的低笑，然后扬长而去。

顾清霜气得俏脸发红，顾枕流眼神微冷，却未发作。在这种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司青蘅默默记下这一幕，心中对力量的渴望更加强烈。没有实力，连基本的尊严都难以维护。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顾枕流在一座五层高、通体以青玉砌成、门口悬挂着“万宝阁”鎏金牌匾的楼阁前停下。

“万宝阁是仙市中信誉最好的几大商行之一，背景深厚，童叟无欺。此次拍卖‘九窍通心莲’的消息，便是他们放出的。我们先进去探探情况。” 顾枕流低声道。

几人步入万宝阁。阁内空间远比外面看起来广阔，显然是运用了空间扩展阵法。第一层大厅人声鼎沸，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柜台。顾枕流并未停留，直接出示了一枚紫金色的令牌，立刻有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修士恭敬地迎上前，将他们引至三楼一间清雅的静室。

“顾老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管事笑容可掬，“不知老先生此次前来，有何需求？”

顾枕流坐下，抿了口灵茶，开门见山：“听闻贵阁此次拍卖，有一株‘九窍通心莲’？”

管事眼中精光一闪，笑道：“老先生消息灵通。确有此事。不过，此物珍贵，已列入三日后的主拍卖会名录，届时价高者得。老先生若有兴趣，可先缴纳保证金，获取拍卖资格。”

顾枕流点点头：“保证金不是问题。此外，老夫还想看看贵阁近期收罗的其他水属性珍稀灵材，年份越久越好。”

“这个好说，在下这就去取名录。” 管事告退。

静室内只剩下顾家几人。顾清霜有些紧张地看向祖父：“祖父，那‘九窍通心莲’……”

“尽力而为。” 顾枕流淡淡道，目光却看向司青蘅，“阿蘅，你觉得如何？”

司青蘅知道这是在考校她，沉吟片刻，道：“万宝阁信誉虽好，但消息既已放出，竞争者必多。我们需做好两手准备。一是尽力拍下，二是留意其他可能替代的、或能提供线索的灵物。”

顾枕流眼中掠过一丝赞许：“不错。拍卖会上变数太多，未必能如愿。稍后拿到名录，你与清霜一同看看，或许能有其他收获。”

不多时，管事取来数枚玉简，里面详细记录了万宝阁近期所有珍品，包括部分拍卖品的详细介绍与预估底价。

司青蘅接过一枚标注“水属灵材”的玉简，将心神沉入。海量的信息涌入脑海，各种闻所未闻的灵材名称、特性、图像、价格……让她大开眼界，也深感自身渺小与知识的匮乏。她强自镇定，快速筛选着可能对自己有用、或与温养丹方相关的信息。

忽然，一条信息引起了她的注意。

“‘潮音秘铜’？产自极深海底，受万年潮汐冲刷与特殊地磁蕴养而成，蕴含精纯水灵与微弱雷音之力，质地坚韧，是炼制音攻类法宝的上佳辅材……咦？” 描述旁附着的影像，是一块巴掌大小、表面有着天然流水波纹与细小电芒闪烁的暗蓝色金属。

司青蘅看着那影像，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一丝奇异的悸动，仿佛此物与她有某种隐约的联系。是错觉？还是……

她正思索间，静室的门忽然被敲响，先前那管事去而复返，脸色有些古怪。

“顾老先生，” 管事压低声音，“外面有位客人，指名想见您……和您身边这位‘阿蘅’姑娘。”

顾枕流眉头一皱：“何人？”

“对方自称……‘漱玉斋故人之后’。” 管事道，“还说……他或许有‘九窍通心莲’的确切消息。”

司青蘅心中猛地一跳！

漱玉斋故人之后？是谁？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还用了“阿蘅”这个化名？

顾枕流眼中精光一闪，与司青蘅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疑惑。

是机缘？还是……另一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