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内气氛瞬间凝滞。顾清霜也意识到了不对，下意识地靠近了司青蘅一些。

“故人之后？” 顾枕流放下茶盏，声音听不出喜怒，“可有名帖？是何模样？”

管事摇头：“并无名帖。是一位青年公子，气度不凡，言谈举止不似寻常修士，身边只跟了一名老仆。他说……老先生见了自然知晓。” 管事犹豫了一下，补充道，“那人似乎对老先生颇为熟悉，连老先生早年于‘漱玉斋’独居时的习惯都略知一二。”

顾枕流眼中波澜微起。知晓他早年独居漱玉斋细节的，除了至亲与极少数故交，外人绝难得知。

“人在何处？”

“还在楼下偏厅等候。”

顾枕流沉吟片刻，对司青蘅道：“阿蘅，你且随我去见一见。清霜，你留在此处，与顾山顾海一起，继续查看名录。”

“祖父……” 顾清霜有些担忧。

“无妨，在这万宝阁内，量他也不敢乱来。” 顾枕流起身，示意司青蘅跟上。

司青蘅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丝悸动与不安压下，恢复成那个普通侍女“阿蘅”的模样，低眉顺眼地跟在顾枕流身后。

两人随着管事来到一楼一处较为僻静的偏厅。厅内陈设雅致，一名身着月白长衫的青年正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欣赏着墙上的一幅古画。他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仅一个背影，便透着一股清贵不凡之气。旁边站着一名身穿灰布衣、面容普通、气息却如古井般深不可测的老仆。

听到脚步声，青年缓缓转过身来。

看清他面容的刹那，司青蘅心头微震。

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眉眼如画，肤色白皙，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眼神清澈，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通透感。他的气质温润如玉，与这仙市中绝大多数或凌厉、或阴沉、或狂放的修士截然不同，更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

然而，司青蘅却敏锐地察觉到，在那温润的表象之下，青年周身萦绕着一股极其淡薄、却异常纯净凝练的水灵气息，仿佛他整个人都与周围的水泽环境完美融合，浑然天成。这种气息的掌控与内敛程度，远超她所见过的任何修士，包括顾枕流！

此人，绝不简单！

青年目光先落在顾枕流身上，眼中笑意深了些，拱手行礼，姿态优雅：“晚辈见过顾老先生。冒昧打扰，还请老先生恕罪。” 声音清朗悦耳，如玉石相击。

顾枕流目光如电，在青年身上扫过，尤其是在他腰间悬挂的一枚水滴状、色泽温润的淡蓝玉佩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

“阁下是……”

“晚辈姓‘洛’，单名一个‘渊’字。” 青年微笑道，“家祖‘洛沧溟’，与老先生乃是旧识。昔年家祖游历云梦泽，曾蒙老先生于‘漱玉斋’款待，品茗论道，获益良多。家祖常言，顾老先生乃当世真隐士，学识渊博，令人钦佩。晚辈自幼听家祖提及，心向往之。此次恰逢仙市，得知老先生在此，特来拜见。”

洛沧溟？

顾枕流眼神微凝，似乎想起了什么，缓缓道：“原来是洛兄的孙儿。令祖……可还安好？”

洛渊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但笑容依旧：“有劳老先生挂念，家祖已于三十年前坐化于‘归墟海眼’之畔。”

顾枕流沉默片刻，轻叹一声：“洛兄惊才绝艳，于水行一道的造诣，老朽平生仅见。不想……唉，故人又少一人。”

“逝者已矣。” 洛渊语气平和，随即目光转向顾枕流身后的司青蘅，笑容温和，“这位便是‘阿蘅’姑娘吧？果然钟灵毓秀。”

他的目光清澈，并无侵略性，却让司青蘅有种被完全看透的感觉，仿佛自己脸上的“千幻面”和那层“阿蘅”的伪装，在他眼中形同虚设。她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低头，福了一礼，并不答话。

顾枕流侧身一步，隐隐将司青蘅护在身后，淡淡道：“洛公子今日前来，不仅仅是为了拜会老朽这个故人之后吧？”

洛渊笑意不变：“老先生明鉴。晚辈前来，确有两件事。其一，自然是拜见长辈。其二……”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司青蘅，声音压低了些，“晚辈得知老先生此次前来，似是为‘九窍通心莲’而来？”

顾枕流眼神微眯：“洛公子消息倒是灵通。”

“不敢。” 洛渊微微欠身，“实不相瞒，晚辈家中，恰好收藏有一株‘九窍通心莲’，年份约在八百年左右。”

此言一出，顾枕流和司青蘅都是心中一震！

八百年份的九窍通心莲！其药效远比寻常五六百年份的强出数倍，更是可遇不可求！万宝阁拍卖的那一株，据闻也不过六百年份！

“洛公子此言何意？” 顾枕流不动声色。

洛渊直视顾枕流，语气诚恳：“家祖曾言，顾老先生于他有半师之谊，且有恩于我洛家。此等灵物，留在家中宝库也是蒙尘。若能对老先生，或是对老先生在意之人有所帮助，便是物尽其用。晚辈愿将此莲，赠与老先生。”

赠与？！

饶是顾枕流心性沉稳，闻言也不禁动容。八百年份的九窍通心莲，其价值足以让许多金丹修士打破头争夺，对方竟然说送就送？

“无功不受禄。” 顾枕流缓缓道，“洛公子有何条件，不妨直言。”

洛渊摇摇头：“老先生误会了。晚辈并非挟恩图报，亦无所求。只是遵循家祖遗愿，了却一桩因果。家祖曾言，若日后顾老先生或其传人有所需，而我洛家力所能及，定当倾力相助。” 他顿了顿，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再次掠过司青蘅，“况且，晚辈观阿蘅姑娘……体质似乎有些特殊，此莲于她，或有大用。这也算是一段缘分。”

他连司青蘅体质特殊都看出来了？！

顾枕流心中警惕更甚。这洛渊看似温润无害，但其眼力、背后代表的势力（能随手拿出八百年九窍通心莲赠人），以及那莫测的修为，都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洛公子厚意，老朽心领。只是此物太过珍贵，老朽……”

“老先生不必推辞。” 洛渊似乎知道顾枕流要说什么，抢先道，“此莲对晚辈而言，并非必需。而对老先生和这位姑娘，或许至关重要。况且……” 他话锋一转，笑容微淡，“即便老先生拍下万宝阁那株，恐怕也未必能安然带离幻波海。”

顾枕流目光一凝：“洛公子此言何意？”

洛渊轻叹一声，神色多了几分凝重：“晚辈来此途中，听到一些风声。似乎有人在暗中散布消息，言及青蘅屿顾家新得了一位身怀上古水行异宝的神秘女子，且此次前来仙市，志在‘九窍通心莲’。如今这幻波海暗流汹涌，不少势力都已盯上了老先生一行。尤其是‘幽冥宗’和‘黑水坞’那边，似乎动作频频。”

果然！谣言已经传开了！顾枕流和司青蘅心中同时一沉。黑水坞的报复，来得比预想更快，也更阴险！

“那株六百年份的九窍通心莲，如今已成烫手山芋，谁拍下，谁便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洛渊继续道，“而晚辈手中这株，知者甚少。若老先生接受，晚辈可安排隐秘途径，直接送至青蘅屿，神不知鬼不觉，可免去许多麻烦。”

他考虑的可谓周全。既解了燃眉之急，又避免了成为靶子的风险。

顾枕流陷入了沉思。洛渊的话，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但这份“好意”背后，真的只是了却故人因果那么简单吗？这个突然出现的洛渊，究竟是什么人？他口中的“洛家”，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司青蘅也在飞速思考。这洛渊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目的也看似纯粹，但恰恰因为太“好”，反而让人不安。他对自己似乎格外关注，那句“体质特殊”和“缘分”，更让她心生警惕。

然而，八百年份的九窍通心莲，对她来说诱惑太大了。这可能是打破目前困境、夯实基础、甚至刺激血脉封禁进一步松动的关键一步！错过这次，再想寻到如此年份的，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风险与机遇，再次摆在了面前。

顾枕流沉吟良久，终于缓缓开口：“洛公子盛情，老朽若再推辞，便显得矫情了。只是，老朽需知，洛公子口中的‘洛家’，如今居于何处？令祖与老朽相交，已是百年前往事，许多细节老朽记忆已模糊，不知洛公子可否详述一二，也好让老朽安心？”

这是要探明对方底细了。

洛渊似乎早有预料，笑容依旧温和：“理应如此。家祖‘洛沧溟’，出身‘归墟洛氏’。想必老先生应该听说过。”

归墟洛氏！

顾枕流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司青蘅虽不明所以，但从顾枕流瞬间凝重的神色中，也猜到这“归墟洛氏”恐怕非同小可。

“原来是‘海眼洛家’的后人。” 顾枕流的声音带着一丝复杂，“难怪……令祖当年风采，老朽至今难忘。只是听闻洛氏一族，向来隐于世外，极少涉足云梦泽纷争，更鲜少与外界往来。”

“隐世避居，乃祖训。” 洛渊坦然道，“然家祖曾言，顾老先生乃真君子，恩义不可忘。此次晚辈也是因缘际会，得知老先生可能需此物，方才冒昧前来。赠莲之后，晚辈自会返回族中，不会对外透露半分，老先生尽可放心。”

他姿态放得极低，解释得也合情合理，甚至表明了“事了拂衣去”的态度。

顾枕流目光与洛渊对视片刻，那青年眼神清澈坦然，并无丝毫躲闪或虚伪。

最终，顾枕流轻轻吐出一口气：“既如此，老朽便厚颜收下了。只是，也不能平白受此大礼。老朽手中尚有一瓶早年炼制的‘碧海潮生丹’，于精纯水属灵力、温养神魂略有裨益，便赠与洛公子，聊表心意。” 他取出一个青色玉瓶。

洛渊并未推辞，双手接过，笑道：“那晚辈便却之不恭了。多谢老先生赐丹。”

交易（或者说馈赠与回礼）达成，气氛缓和了不少。

洛渊取出一只雕刻着繁复水纹的玉盒，递给顾枕流：“莲在其中，以玄冰封印，药性无损。三日后，会有人将此盒送至青蘅屿漱玉斋。老先生回到屿中，自可查收。”

顾枕流接过玉盒，入手冰凉，能感受到其中磅礴的水灵生机。他郑重收好。

“仙市混乱，老先生与阿蘅姑娘还需多加小心。” 洛渊再次提醒，“尤其是幽冥宗与黑水坞，似乎已与某些觊觎‘异宝’的亡命徒勾结，欲对老先生不利。老先生若信得过，晚辈这老仆‘溟伯’，可暂随老先生左右，护卫一二。溟伯虽不才，金丹中期的修为，或可应付些许麻烦。”

那一直沉默如石的老仆溟伯，闻言微微躬身，依旧不发一言。

顾枕流看了一眼那深不可测的老仆，摇头婉拒：“洛公子好意心领。老朽虽不才，尚能护得身边人周全。且带了外人，反倒惹眼。公子放心，老朽自有分寸。”

洛渊也不坚持，点头道：“是晚辈多虑了。既如此，晚辈便先行告辞。老先生保重，阿蘅姑娘……也请保重。” 他最后看了司青蘅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随即带着老仆，飘然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偏厅内，只剩下顾枕流和司青蘅，以及那只装着无价之宝的玉盒。

“归墟洛氏……海眼守护者……” 顾枕流喃喃自语，神色复杂，“没想到，司先生当年，竟与这一族也有渊源。青蘅，你父亲留给你的，不仅仅是谜团，恐怕还有……连他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楚的、巨大的因果。”

司青蘅看着那只玉盒，心中并无太多得到宝物的喜悦，反而沉甸甸的。

“这洛渊……可信吗？” 她轻声问。

顾枕流摇头：“看不透。归墟洛氏太过神秘，其行事准则外人难知。但就目前来看，他至少没有恶意，且解决了我们最大的难题。只是……” 他看向司青蘅，“他显然看出了你的不凡，那句‘缘分’，恐怕不是随口说说。日后，你与此人，或许还会有交集。”

司青蘅默然。她不喜欢这种命运仿佛被无形之手牵引的感觉。

“无论如何，九窍通心莲已得，此行主要目的达到。但我们已被盯上，仙市不宜久留。” 顾枕流当机立断，“立刻与清霜他们会合，我们尽快离开幻波海，返回青蘅屿！”

然而，当他们回到三楼静室，将决定告知顾清霜等人，正准备离开万宝阁时，楼下却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伴随着嚣张的呼喝与灵力碰撞的波动！

一个阴冷狂傲的声音，穿透层层阻隔，清晰地传了上来：

“顾家的人听着！交出那个身怀异宝的小丫头！否则，今日你们休想踏出万宝阁一步！”

是幽冥宗那个华服青年！他果然带着人，堵上门来了！

危机，来得比预想的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