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屿离开后的第九天,那场连绵不断的雨终于停了。
暴雨过后的清晨,阳光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她的视网膜。
傅念晚蜷缩在卧室的飘窗上,身上裹着他留下的外套。没有傅屿的每一秒,都像被活生生抽走了一根肋骨,连呼吸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疼。
她近乎机械般地重复一个动作——打开和傅屿的对话框,刷新。
傅屿几天前发的“飞机安全落地”,她没有回复,他也再没有任何消息,连句关切的问候都没有。
明明从前就算他偶尔有不在家的时候,都会在早上七点半一个雷打不动的电话叫她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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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够陪你一辈子,你要学着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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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着,傅念晚想起他离开时留下的那句话。
所以他现在要逼着她长大了,是吗?
“小姐,”管家不知第几次叩门,声音里透着焦灼。“先生让您立刻去前厅。新到的……客人马上就要到了。”
傅念晚抓起床头的相框砸向房门,金属撞击木门的闷响格外刺耳,“告诉他我死了。”
门外沉默了片刻,管家压低声音,“先生带回了……新的少爷。他们正在收拾傅屿少爷的房间,要把一些私人物品收起来……”
傅念晚的血液瞬间凝固,猛地起身,赤脚踩过满地玻璃碎片。尖锐的疼痛从脚底窜上脊背,却比不上心头漫开的寒意。
走廊尽头的房门大敞着,两个女佣正在更换床品。
“谁允许你们动他的东西?”傅念晚声音冰冷。
女佣们吓得僵在原地,年长些的那个结结巴巴地回答,“回…回小姐,是、是先生吩咐……新少爷要住这间……”
“把这些东西全部放回原位,现在,立刻。”傅念晚看了一眼似乎还想说话的女佣,冷声道:“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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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大厅
傅邺坐在主位沙发,手里把玩着一枚怀表。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又在发什么疯?”他的目光落在她赤裸的、还在渗血的脚上。“去叫医生来处理你脚上的伤。”
傅念晚盯着他:“为什么要把傅屿的房间收拾给别人?”猛地抬高声音,“是你说的,他只是出国读书,又不是死了!”
“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他单手支着额头,神色疲惫不已。“你的新哥哥马上就要来了,我希望你能够和他和平相处。”
“是那个你生在外面的野种么?”傅念晚嗤笑一声,“所以你要把傅屿安排到国外留学?好给他腾位置?”
傅念晚一直知道傅邺在外头还有一个私生子,甚至比她还要大几个月。但傅邺并不在意这个私生子,她也不认为他有资格威胁到傅屿的地位。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他有哪点比得上傅屿。
“随你怎么想。”傅邺淡淡的,“晚晚,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
傅念晚忽然笑了起来,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是淬了毒的糖霜,语调甜美又天真,“好的爸爸,我会和这位新哥哥好好相处的。”
傅邺皱了皱眉,“先处理好你脚上的伤。管家,把吴医生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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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医生给傅念晚包扎伤口时,她全程安静的出奇,乖顺的坐在沙发上,任由他处理她脚底的玻璃碎片。
管家进来禀报,“先生,少爷和林女士到了。”
傅念晚抬起头,目光越过父亲的肩膀,看向门口。
女人约莫四十出头,脖颈上戴着俗气的珍珠项链,正用涂着玫红色指甲油的手整理鬓角。
而站在她身旁的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卫衣,脚上是磨损的运动鞋。阳光从他身后透过来,勾勒出单薄的轮廓。
他和傅屿的长相相似得令人心惊——同样深邃的眉骨,同样微垂的眼尾,甚至连下颚的弧度都如出一辙。血缘在他们之间织就一张无形的网,每一处相似的轮廓都是无声的宣告。
也许是因为更多遗传了母亲的缘故,傅念晚和傅屿的面容截然不同。母亲留给她的杏眼太过圆润,小巧的樱唇又太过俏皮。
这个后来者,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竟然比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妹妹,更像傅屿血脉相连的亲人。
这个认识让傅念晚心里微微泛酸,像是有细小的玻璃碴在血管里游走。
“晚晚,这是你林阿姨,这是听澜哥哥。”傅邺给傅念晚介绍道。
林秀仪堆起满脸笑容,“这就是晚晚啊,长得真漂亮。”
“你好,晚晚。”少年向她伸出手,“我是傅听澜。”
傅念晚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瞳色很浅,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而傅屿的眼镜更像深夜的海,能吞没一切光。
除此以外,眼尾的弧度,甚至连睫毛轻颤的样子,都像极了傅屿。
傅念晚握住了他伸出的手,歪着头看他,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甜美的笑,“哥哥好呀。”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像裹了蜜的刀锋。他显然察觉到了她笑容里的恶意,却不敢有任何反应。
傅念晚满意的笑了,往前两步,慢悠悠地向他靠近。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又强迫自己站定。傅念晚伸手,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衣领,动作亲昵得像是在替他整理,实则指甲微微用力,掐进他的锁骨。
“欢迎回家,哥哥。”
傅念晚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道:“希望你能住得习惯。”
傅邺适时出声:“你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我已经让人收拾好了。”
傅念晚忽然出声:“我刚刚让他们先别收拾了,哥哥的房间里还有些我的东西,我不喜欢他们碰。过几天我会亲自去收拾,哥哥一定不会介意吧?”
傅听澜微微垂眼:“没关系的。”
林秀仪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是啊,没关系的,听澜这孩子很乖巧,他也没什么行李要放的,晚晚不着急收拾。”
傅邺微微皱眉,但眼前这对母子并无意见,他也没再说什么。“行了,你们先回房收拾一下吧。对了,”傅邺忽然叫住正要离开的傅听澜,递给他一把黄铜钥匙,“你妹妹有轻微梦游症,记得锁好房门。”
傅念晚突然笑出声,在傅听澜经过身边时轻声说:“试试看啊,看什么锁能拦住我。”她的气息拂过他耳际,满意地看着他耳尖瞬间变得通红。
他仓皇抬眼的瞬间,傅念晚捕捉到一丝奇异的光亮,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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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傅念晚站在傅屿的卧室门前——现在该叫傅听澜的卧室了。
指尖抚过门板上那道浅浅的刻痕,是她十一岁时和傅屿比身高留下的。那时他笑着按住她的头顶说“小不点”,她气得咬了他的手腕。
门缝里透出暖黄的光,还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傅念晚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门并没有锁。傅听澜正慌张地把什么东西塞到枕头下。
房间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傅屿的雪松香氛被收得一干二净。他赤脚站在地毯上,手指局促的蜷缩着。
傅念晚注意到他洗了头,过长的刘海还滴着水,把睡衣领口洇湿了一片。
“在偷看什么?”傅念晚反手锁上门,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我哥哥的日记?私人物品?还是……”傅念晚故意拖长声调,“我的照片?”
傅听澜摇头时,水珠从发梢甩出来,在灯光下划出细小的弧线。
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像只受惊的幼鹿,傅念晚忽然涌起强烈的破坏欲。
“过来。”
见他僵着不动,傅念晚直接拽住他的手腕。廉价棉质睡衣的触感让她皱眉,这根本不是傅屿会穿的料子。
傅念晚用力一扯,他的领口被拉开,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而更为醒目的,是他锁骨上方的一道淤青。
“你……”傅听澜终于出声,嗓音哑的不成调,脸上泛着一层薄红。他试图挣脱,但傅念晚早有准备,指甲狠狠掐进他手腕内侧的嫩肉。
她盯着他锁骨上方的淤青,新鲜的紫红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指尖按上去的瞬间,他疼得吸气。
“谁打的?”傅念晚眯起眼睛,“你那个上不得台面的母亲?”
真有意思,这个新来的“哥哥”,似乎过得很不好。
傅听澜挣开她的手,他眼底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傅念晚漫不经心的看着他:“躲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扯着衣领,像是想要藏起睡衣下更多交错狰狞的伤口。
傅念晚也不在意,环视四周,傅听澜还算有自知之明,房间里傅屿的物品都还摆在原处没被动过,只是多了些他自己的物件。
她转身走向衣柜,扯出他刚放进去的衣物扔在地上。“我允许你把这些东西放进去了吗?”
傅念晚掀开枕头,露出下面藏着的破旧玩偶。那是一只脏兮兮的布偶熊,缺了一只眼睛,用黑线粗糙地缝着。
“别……”傅听澜第一次提高了声音。
傅念晚歪着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泛着些许戏谑。“我有说要把它也丢了吗?哥哥好像误会我了呢。”
她将那个破旧的玩偶重新丢回他怀里,“但是哥哥如果在这个家里不乖一点都话,下一次就说不定了。”
做完这些,傅念晚突然换了一副面孔,朝他甜甜地笑着。
“晚安,哥哥。”
傅念晚转身走向门口,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警告他,“爸爸希望我们两个能够和平相处,相信你一定不会让他感到困扰吧。当然,你也大可以把今晚的事告诉他,看看他会责怪我……还是你这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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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傅听澜怔怔地环顾四周,原主人的气息无处不在。
书桌上合上的笔记本,衣柜里按色系排列的衬衫……梳妆镜上贴着的拍立得,傅屿将傅念晚抱在怀中,动作亲密得不像是兄妹……
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来,新换的床单散发着陌生的柔顺剂香气。
傅听澜把脸埋进枕头,却依然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
就像那个从未谋面的“哥哥”,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这个后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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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念晚躺在床上,搂紧了怀里傅屿的外套。那上面还残存着他的气息,就像他还陪在她身旁入睡一样。
划开手机屏幕,和傅屿的聊天记录依然停留在那一条,没有新的消息。
傅念晚咬着唇,指尖颤抖着打出了几个字:那个私生子住进你的房间了。
手指在发送的按键上悬停许久,最终将那行字全部删除。
是他抛弃她,是他不要她了。
就像她亲生母亲那样头也不回的离开。
傅念晚闭上眼,忽然想起傅听澜和傅屿相似的面容
她不能没有哥哥。
但……也许她可以有一个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