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风裹着寒意，穿过苏府的回廊，将庭院里最后几片残荷吹得簌簌作响。
苏卿正坐在窗前，将晒干的荷瓣夹进书页，指尖刚触到纸页上临摹的荷花纹样，青禾便匆匆进来，声音带着几分迟疑：“二小姐，沈公子来了，在正厅等着，说有要事找您。”
苏卿心头一跳，放下书快步往正厅走，袖口的荷瓣香囊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她原以为是沈家洗冤有了新消息，可刚拐过回廊，就见沈锦川立在廊下，青衫上沾着秋露，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进了正厅，苏桉已先一步在侧座坐下，见她进来，只轻轻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苏卿刚坐下，就听沈锦川开口，声音干涩得像被秋风磨过：“苏卿，今日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他顿了顿，指尖攥紧了袖中的帕子，“沈家的案子还没定论，三皇子若再发难，恐会牵连苏家……我们的婚约，不如先暂缓。”
“暂缓？”苏卿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手里的荷瓣香囊“啪”地掉在地上，“锦川，你说什么？是因为沈家的事吗？可姐姐说证据已递到陛下那里，澜王也在帮忙，我们再等等就好，为什么要暂缓婚约？”
沈锦川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喉结滚动了几下，却只能硬下心肠：“正因为案子未结，我不能让你、让苏家因我陷入险境。三皇子本就视苏家为眼中钉，若知道婚约仍在，定会借机打压……暂缓婚约，是眼下保护苏家最好的办法。”
苏卿怔怔地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往日里清晰的思路此刻全乱了。她想起梦里江南的荷花，想起沈锦川曾说“等洗清冤屈就娶你”，可如今，这些话却像被秋风卷走的残叶，只剩下冰冷的“暂缓”二字。她张了张嘴，想问“是不是你不想娶我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可……可我们说好的，要一起等沈家洗冤的。”
沈锦川别开眼，不敢看她的模样，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委屈你了，但这只是暂时的。等沈家清白了，我定会亲自来求亲，弥补今日的亏欠。”
苏卿没再说话，只是埋下头，肩膀微微颤抖。苏桉起身，捡起地上的荷瓣香囊，轻轻放在苏卿手边，却没有劝她“别难过”，也没有评说沈锦川的决定——她知道，此刻任何安慰或评判，都抵不过苏卿心里的落差，唯有陪伴最实在。
沈锦川看着苏卿的模样，心里像被针扎着疼。这几日他反复纠结，夜里对着婚约庚帖翻来覆去睡不着，可一想到三皇子可能对苏家下手，便只能压下满心的不舍——他不能让自己的私心，毁了苏卿、毁了苏家。
“我说完了，不打扰你们了。”沈锦川起身，深深看了苏卿一眼，转身快步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见苏桉正轻轻拍着苏卿的背，苏卿的身影在秋光里显得格外单薄，他攥紧拳头，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苏府。
正厅里静得只剩下苏卿压抑的啜泣声。苏桉拿起桌上的热茶，递到她手里：“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别冻着了。”她没有劝苏卿“理解锦川”，也没有说“婚约还能再续”，只是坐在她身边，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窗外的风更紧了，卷起几片落叶飘进厅里。苏卿捧着温热的茶盏，眼泪一滴滴落在杯沿，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她不是不明白沈锦川的苦衷，可那份期待了许久的约定，突然被按下暂停键，还是让她难以承受。
苏桉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散落在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她知道，这场暂缓的婚约，对苏卿是打击，对沈锦川是煎熬，可在眼下的局势里，这或许是最无奈的选择。她能做的，就是陪着苏卿慢慢消化这份情绪，等她想通的那天，再一起面对接下来的路。
风卷着落叶在正厅外打了个旋，苏卿手里的茶盏渐渐凉透，指尖却仍紧紧攥着杯沿，指节泛白。她望着地上那片被风吹进来的残荷叶，忽然想起去年盛夏，锦川陪她在湖边摘荷花，说要把最艳的那朵做成书签，等来年婚约定下时，夹在给她的聘书里。
“姐姐，”苏卿的声音带着未散的哽咽，像被秋霜冻过的丝线，“他是不是觉得，沈家再也翻不了案了？所以才提前说要暂缓？”
苏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起身走到窗边，将敞开的窗扇轻轻推拢些，挡住刺骨的寒风。她回头时，见苏卿正低头盯着掌心的荷瓣香囊——那是锦川亲手绣的，针脚不算精致，却藏着他笨拙的心意。
“他若觉得翻不了案，便不会冒着风险跟澜王查证据，更不会特意来跟你说‘暂缓’。”苏桉在她身边坐下，语气平静却笃定，“他只是怕，怕三皇子拿婚约做文章，让你受半分牵连。”
苏卿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落在香囊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可我不怕牵连……我只想跟他一起等。”她抬手抹了把眼泪，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的倔强，“从前他说会护着我，现在却把我推远，难道他忘了我们说过的话吗？”
苏桉没有接话，只是拿起桌上的帕子，轻轻递到她手里。她知道，此刻苏卿需要的不是“道理”，而是把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那些藏在期待里的欢喜、对未来的憧憬，突然被“暂缓”打断，任谁都难掩难过。
正厅外传来青禾的脚步声，她端着重新热好的莲子羹进来，见苏卿哭红的眼睛，又看了看苏桉的神色，识趣地把羹碗放在桌上，悄悄退了出去。
苏桉拿起羹碗，舀了一勺递到苏卿嘴边：“先吃点东西，空腹哭伤身子。锦川若知道你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苏卿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口咽下。温热的莲子羹滑进胃里，却没驱散心里的寒意。她看着羹碗里漂浮的莲子，忽然想起锦川曾说，等他们成亲后，要在院子里种满荷花，夏天一起摘莲子，冬天一起煮羹汤。
“姐姐，”苏卿放下羹勺，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说，我们还能等到那一天吗？”
苏桉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目光落在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上：“会的。锦川在查证据，澜王在帮衬，我们递上去的材料也在等陛下的回音，只要我们不放弃，总有雨过天晴的那天。”她顿了顿，补充道，“到时候，他若还敢提‘暂缓’，你再罚他，好不好？”
苏卿被这话逗得轻轻勾了勾嘴角，眼里却还带着湿意。她攥紧手里的香囊，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力气——是啊，只要还在等，只要还在努力，就不算输。
暮色渐浓，苏桉陪着苏卿坐了许久，直到苏卿哭累了，靠在她肩上睡着，才轻轻把她扶到榻上。她看着苏卿熟睡时仍微微蹙着的眉，伸手替她抚平，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转身走出内室时，苏桉见青禾正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一张字条：“大小姐，这是沈公子离开前让交给您的。”
苏桉接过字条，就着廊下的灯笼光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护好苏卿，待沈家清白，我必躬身致歉。”字迹力透纸背，看得出来写时的纠结与坚定。
苏桉将字条折好，放进袖中。
她抬头望向沈府的方向，夜色里，那处的灯火也亮着——想来，锦川此刻也正为“暂缓婚约”的决定，独自煎熬着。
秋末的夜越来越深，苏府的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残荷的声音。
苏桉知道，这场“暂缓”只是暂时的，只要他们都还在为“清白”努力，那些藏在期待里的约定，总有一天会实现。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