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里悄悄翻了个身，睁开眼，借着那点微光，看向身旁熟睡的美和子。

美和子睡得很熟，嘴角甚至带着一点浅浅的、无忧无虑的弧度。

看着那样的睡颜，听着她平稳的呼吸，汐里心中那冰冷的恐慌似乎被冲淡了一点点。

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至少还有这样一个真实的、熟悉的、鲜活的、温暖的存在。

她不知道这样睁着眼睛过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空开始透出一点点属于黎明的青灰色，身体的极度疲惫终于战胜了精神的紧绷，她在不知不觉中，抱着玩偶，陷入了浅浅的睡眠中。

这一夜，沉默是汐里唯一的盔甲。

长夜漫漫，但至少，有人在一旁，为她点亮了一盏名为“陪伴”的灯。尽管它此刻的光芒，还无法完全照亮她内心的黑暗。

周末，午后的阳光透过和室的门窗，在地板的榻榻米上切割出温暖明亮的方格。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汐里依旧抱着她那兔子玩偶，蜷缩在房间的角落，背靠着墙壁，像一尊没有生气的人偶。她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膝盖前的一小片阴影里，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在距离她约摸一米多的距离，美和子正坐在暖桌旁。她面前摊开着几张颜色各异的方形彩纸，像一小片散落的彩虹。班主任教了她折纸鹤，她兴致勃勃地想要展示给妹妹看。

佐藤美和子汐里ちゃん，你看哦。

美和子拿起一张红色的彩纸，试图吸引角落里那个沉默身影的注意。

佐藤美和子老师说了，要先这样，对角折起来，变成一个三角形……要对齐边边，不能歪掉。

她一边说着，一边笨拙地用手掌压着纸边，小脸因为专注而微微皱起，努力让两个角精确地对齐。

完成这一步后，她得意向汐里展示了一下那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

虽然汐里并没有抬头。

佐藤美和子看，变成三角形了！然后呢……然后要这样，把两个角再折到中间来。

她按照记忆中的步骤，小心翼翼地将三角形的两个底角向上翻折，试图形成纸鹤的翅膀。

然而，这一步似乎比想象中难得多。纸张并不那么听话，折痕也总是偏离她预想的位置。

佐藤美和子咦？不对啊……

美和子嘟囔着，拆开重来。又一次尝试，折出来的形状依旧怪异，完全不像老师展示的那般。

一次，两次，三次……耐心在一次次失败中被迅速地消耗掉了。美和子那总是神采飞扬的眉毛渐渐耷拉下来，嘴角也撇了下去。她开始有些烦躁地用手指抠着彩纸的边缘，原本清脆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气恼。

佐藤美和子怎么搞的嘛……明明老师就是这样折的嘛……

她小声地抱怨着，像是在对彩纸说话，又像是在对安静的空气倾诉。

佐藤美和子这个角老是跑掉，一点都不听话……真是的，纸鹤怎么这么难折啊！

美和子气鼓鼓地放下红色的纸，又拿起一张蓝色的纸，仿佛换一张纸就能换来好运气。

佐藤美和子我就不信了，我一定要折出一个最漂亮的给你看，汐里ちゃん。

她重新振作精神，小脸绷得紧紧的，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与蓝色彩纸的“战斗”中。

折，压，翻……动作依旧笨拙，步骤依旧混乱，时不时还能听到她因为用力过猛而不小心撕到纸张边缘的细微声响，紧接着就是她懊恼的抽气声。

佐藤美和子啊——又歪了！

佐藤美和子这里要怎么办来着？好像不是这样……

佐藤美和子讨厌，它怎么又散开了？

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折纸的困境里，忘记了最初的目的，也暂时忘记了要去刻意营造轻松的氛围。那种孩子气的、纯粹的专注和因受挫而产生的烦躁，是如此的真实而鲜活。

角落里，一直如同静止画面般的汐里，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美和子那充满活力的抱怨声，像一颗颗小石子，投入了她沉寂如死水的心湖，虽然未能激起巨大的涟漪，却也让那凝滞的水面，漾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纹。

她依旧没有抬头，没有看向那个和彩纸较劲的堂姐，但她低垂的视线，似乎不再仅仅聚焦于自己膝盖前的那一小片虚无。她的耳朵，在无意识中，捕捉着堂姐那边的每一个动静——那纸张翻折的窸窣声，那气恼的嘟囔，那不甘心的宣言。

不知道第几次失败后，美和子看着那几个皱巴巴的纸团，泄了气。她像只被雨水打湿的小狗，颓然地趴在了暖桌上，脸颊贴着桌面，鼓着腮帮子，闷闷地哼唧。

佐藤美和子唔……折纸鹤好难，比抓坏人难多了。

这句话，带着孩子世界里独特的逻辑和比较，天真又有些好笑。

就在这时，汐里那几乎抿成一条直线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微微动了一下。

一个极其微弱、干涩，仿佛很久没有使用过，带着些许气音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

汐里……加……油……

美和子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角落。声音太小了，小到像是幻觉，但她看见了——汐里的嘴唇，似乎真的动过。

她重新拿起彩纸，心里止不住地激动。

妹妹终于开口说话了！

而且，妹妹在给自己加油诶。自己当然要加油，一定要折出一个向阳的千纸鹤送给妹妹。

佐藤美和子哇，终于折完了。送给你，汐里ちゃん。

汐里有些诧异地望着躺在美和子手心的纸鹤。

其实她没看出那是纸鹤。但堂姐的心意，还是让她微笑了一下。

汐里谢谢……美和姉ちゃん。

她伸出双手，拿起纸鹤。

美和子又激动起来，不是因为汐里接受了纸鹤，而是因为汐里终于又开始叫她“美和姉ちゃん”了。

这对于汐里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美和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佐藤美和子不用谢。你要是喜欢，我教你折哦。

顿了顿，她补充道。

佐藤美和子今天的汐里ちゃん，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呢。

汐里的脸上泛起红晕，捏着千纸鹤，回到了自己的角落里。